“福来,他们是官府的人。”
她本意是提醒福来, 余州胥吏不好相惹,倘或能留性命,那便不要将事情做的太过决绝。
毕竟余州不比汴州,入了别人的地盘,鱼龙混杂,遇事总要退让三分。
福来平时躬着身子,垂眉顺目地伺候她,瞧不出功夫有多深。现在却不管甚么官府不官府的,出手狠准,一人便足以对付重围他们的所有人手。
不出一会儿,地上四仰八叉地躺满了人。福来记起夫人胆小,禁不住吓,是以下手时,大多直取脖颈,并未见血。
他随手提起一个尚有气息的,丢至马背上,马儿快跑间,有人凌空而来,御马疾驰。
陆芍认得那人,是沂园的守卫。她望着马蹄扬起的泥尘,整个人还未从惊惶中回神。
一直回了沂园,喝了盏热茶,才开口问福来道:“我们何时招惹了官府的人?”
福来紧盯着月洞门外,石门外除了先前的两个守卫外,又调遣了两个身手了得的女子。
经此一遭,这两女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屋门,纵使夜里出事,也好破门而入,护夫人周全。
福来收回视线,又替她沏了盏茶:“已经着人去审了,大致很快会有结果。”
陆芍以手支颐,焦灼地等着。她自以为除了去岁被倾占绣坊,同胥吏起过争执外,自己再无得罪官府的地方。如今绣坊落在他们手里,就更没有寻事的由头。
一盏热茶下肚,不多时,便有人押着一身着青色画白鷴补子衣袍的男子从月洞门走来。
陆芍认得,这是余州同知方戈涣。她同福来对眼,二人一前一后迈入院子。
方戈涣初时还有挣扎,大抵是吃了押解的苦头,被拖入院子时,整个人神采恹恹,已歇了与其抗争的心思。
他方才还不知落入谁的手里,逡巡四下,都是下人的衣着,只在院子中央站着一琼花姿貌的小娘子。
一瞧主事的是个姑娘,他稍愣了神,很快又踔厉风发,做足官宦态势。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可知我是谁?”
陆芍微微讶异,她同胥吏起争执后,分明同方戈涣打过交道,不过一岁的光景,她还认得方戈涣,方戈涣却不认得她了。
可见余州并不是甚么清水衙门,平日捞惯了油水,哪里还记得她那小小的绣坊。
她敛起眸子,冷声说了句:“方大人贵人多忘,自然记不得我。”
闻言,方戈涣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薄施粉黛,梳着简单的发髻。原本这妆束并不惹眼,可陆芍举手投足间,偏生是娉娉袅袅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潋滟的眸子,干净澄澈,只需对上一眼,足以教人过目不忘,方戈涣这样妻妾成群的人,倘或见过这等殊色的小娘子,又如何没有印象。
陆芍不知他今日被押解至此的缘由,只是碰上了,总要记起一些艰苦的旧事。
“岁绵巷佟家,那座被方大人手下倾占的绣坊,可还记得?”
话说至此,方戈涣总算是记起来了。
去岁时,有一身着缟素的小姑娘击鼓鸣冤,大抵是家里时值有人迁化,才过白事,她整个人神色疲累,形销骨立,全然不是今日这幅娇艳活俏的模样。
而他之所以能记起岁绵巷佟家,正因为前几日,突然有人追究岁绵巷绣坊的事,动手捉了他手底下的官吏。他脸面尽失,在多番打探之下,才摸到这座新置的沂园。
沂园内住着一对兄妹,听闻是汴州商贾出身,没有多大来头。园内人手也不多,身配短兵的,也唯有主院看守的两个。
他是知府的副职,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河海、水利等事务,自不甘屈居知府之后。
小小一座绣坊归还便归还罢,他只是不肯容人在他面前厉声叫嚣。
方戈涣瞧准时机,一面着人窥探陆芍兄长的行迹,一面在街上捉拿陆芍,原先是打算,先将陆芍缉拿下狱,以此要挟他兄长,放回手下官吏。
谁料,她身后跟着的人,功夫了得,那些奉命捉拿的官吏悉数栽在引河街上。
方才,竟还壮着胆子,将他从府邸提至沂园。
方戈涣后知后觉他们这行人并不好相惹,且他现下只身囿于此处,无法调遣官府人手,相当于刀俎之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小娘子绣坊的契书一早便不再本官手里了,任是你兄长捉了胥吏出气,本官也变不出第二张来。”
陆芍猛地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方戈涣,她从未听人提起厂督捉了倾占绣坊的胥吏。
而一纸契书流转自太后手中之后,绣坊就被官府贴了封条。她在余州的这几日,路过一回,就因封条的缘故,未能入内。
她骤然记起福来递来的楠木匣子。
怪不得那个木匣子中绣绷瞧着眼熟,能撕了封条,不顾官府威慑的大抵也只有厂督了。
陆芍指尖微蜷,紧紧捧着粉紫釉手炉,若说帮她取丝线绣绷,是为了绣制香囊,那他抓那些胥吏替她出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戈涣见她迟迟不出声,试探性地问道:“今日多有得罪,本官给小娘子赔个不是,改明儿往小娘子的园子送些赔礼来。公门尚有要事,本官迟迟不归,若是耽误公事,我要落个渎职的罪,小娘子也要受到牵连,岂非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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