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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情绪很快就又被他压了下去,一张白净的脸上又是一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不喜不怒的模样。
    梁嬷嬷看着好笑,却更觉得心疼,只拍拍他的手,道:“行了,都快戌时了,再不用饭身子该受不住了。少爷等着,我去吩咐人摆饭!”说完,她就又风风火火出了门去。
    和人说了会儿热乎话,凌萧心底里也暖了些。一转头,瞧见一旁案上全未翻动的书页,想起今日课业尚未做完,他便又跪坐过去。
    案旁置着一叠裁好的宣纸,他取出一张,用镇尺压了,又就着今晨的残墨研了些新墨,便顺着上次的地方继续抄写下去。
    这篇《永安赋》他四岁时就倒背如流了,如今过了三年,却还是喜欢拿来抄写。抄写是为把文义参透,也为练字。
    这个年纪,别家孩童或许还在吃力地写大字,他的一手簪花小楷却已得过林首辅的亲口褒奖。
    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十分不够。幼时他曾读书圣训子,要其苦练书法,将院中十八口大缸里的水染黑,方能有所小成。与之相比,他觉得自己还是差得太远。
    而练字的素材一向就是《永安赋》。倒也不是因为多么喜欢,而是因为此赋是外祖一字一句,亲口传授给他的。
    他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自小便失了双亲,唯一的亲人只有外祖父母。
    外祖是江国的战神。据说母亲当年也是个悍将,虽是女儿身,上阵杀敌却以一敌百,羞煞多少须眉。
    而就在他出生后不过一月,母亲就在跟索伦人的拼杀中战死了,至死未透露他生父的姓名。
    凌雪,卫国公独女,江国唯一的女将军,以未嫁之身生子,又在双十年华葬身北境疆场,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还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以及他自出生起,就不得不独自探寻的身世之谜。
    母亲的去世给外祖父母的打击很大。外祖还好,毕竟身为男子,看惯了沙场生死,心志自不可等闲论之。
    而外祖母却是切切实实地哀痛成疾,一病不起。等到好容易将她从鬼门关上救回,又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外祖在不惑之年便花白了头发,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听人说,外祖早年间是那种策马红尘,诗酒趁年华的豪爽性子,为人极自律,待人却甚宽和。
    而母亲死后,外祖就成了个不苟言笑的黑面阎罗,除了在外祖母面前还有一丝笑容以外,连眼神中都一丝暖意也无,尤其对他这个仅存的血脉所望甚高,因而严苛非常。
    而他也愿意用功,喜欢读书,也爱习武。反正外面纷纷扰扰不堪入耳,他倒宁愿进到书中世界来躲清闲。
    对外祖,他是敬畏参半的。
    他钦佩外祖持身中正,刚直不阿的品格,又欣赏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处事态度,于是仰头看着外祖时,就常常涌现高山仰止之情。
    但外祖严肃的面容有时又让他心中擂鼓,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尽人意,令他失望。
    于是课业未完,即便苦读到深夜也咬牙坚持;
    习武受伤,纵使血流如注也不发一言。平日里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不论高低贫富,也不管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事,总能哭闹着钻到娘亲怀里撒娇。他其实很看不上这些娇滴滴的举动,却又莫名地心生羡慕。
    是啊,娘亲。
    娘亲……
    娘亲究竟是个什么呢?
    冷的暖的,甜的苦的,硬的软的,他统统不知道。外祖母也是娘亲,听说梁嬷嬷也当过娘亲。他握过她们的手,也靠过她们的怀,暖则暖矣,却终究不是自家的娘亲。
    这么想着,他就在纸上信手写下了「娘亲」二字,全由心生,半点没过脑子。待他回过神来,再向纸上看去,就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句:
    夫论永安之道,惟在……娘亲。
    倒也有理……
    这么一走神,便没心思再抄写了。他信笔在纸上描绘起来,不多时,一个青年女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笔锋纯熟,显是演练多时。
    只见这女子鬓发高挽,全身战甲,手抱钢盔,端得英姿飒爽。
    只不过,这女子是没有脸的。脸型勾勒成了最常见的鹅蛋形,上面却是空白一片。
    他愣愣地望着纸上之人,握笔的小手顿了两下,却始终未敢在那片空白之处添上半笔。如此这般,堪堪僵在半空。
    “快些快些!这都什么时候了,少爷该饿坏了!”正当他愣怔之时,院子里忽然又传来了梁嬷嬷的催促声。
    他抬眼往门边一看,又望了纸上女子一眼,将笔搁下,又将画纸四折,插进了书页里。
    手刚刚放下,「吱呀」一声,屋门又被打开,梁嬷嬷领着个侍女进得屋来。一人拎着餐盒,一人捧着铜盆,上面还冒着氤氲热气。
    等到侍女将铜盆放到架子上,又将手巾搭好,梁嬷嬷便打发她出去,接着自己将饭食一一取出,便唤他过去用饭。
    “今日厨房做的饭食倒精致……”梁嬷嬷一面伺候他净手,一面道,“但我看着都是这边的口味,不太合少爷的胃口,就命人另做了来,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无事,随意便好。”凌萧随口答着,接过手巾拭了拭水,接着走到案几前,就见一荤一素,配上一碗细粳米饭,都是自己喜欢的大椒大料的北方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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