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外祖常年驻守之处,是外祖母的故乡,也是他出生之地。
从记事起,他就到处听府内老人说起北境风貌,说那是怎样一个到过一次便不能忘怀的地方。
每个人谈起来都是一脸的怀念与追忆,那眼神深处的眷恋也点燃了他心中的向往。
他不只一次地在睡前的黑暗里幻想北地的样貌,回忆着老人们说起的一次次冒险,再将它们串联成一个个奇幻的故事。想着想着,这便成了他心中一个熊与蜜糖的执念。
他曾在梦中一次次跨过江国的版图,如同大鸟一般在北境上空呼吸清冷的空气,同时热切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好能亲自踏足那方土地,亲身探寻那种种奇绝的风景。
不曾想,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听说北境风急天寒,冬日里将热茶泼出去,不落地就能结成冰凌。
还说北境地广林密,大平原上有五彩湖,森林中河道蜿蜒,就在树与树的夹缝里,宽的地方甚至能乘船钓鱼。
夏日里据说日头特别大,人走在太阳地里一定要戴宽檐帽,否则能热昏过去。
春日里却是百花盛放的,听说比元京的花还多,姹紫嫣红漫山遍野,正合骑马游猎。
去北境路途遥远,好像要月余的时光。那到了地儿岂不已经是冬日了?自己要带些什么东西呢?中途要经过哪些地方呢?
他脑中瞬息转过无数个念头,一面想一面笑,难得的笑容将阴沉沉的内室照得亮亮堂堂。
七日后,卫国公府的车马终于浩浩荡荡北上而去。一应人员物资已经一减再减,却还是满满当当装了几十乘。
卫国公有军令在身,先行一步。剩余家眷便携物资缓缓而行,一路策马行船,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三个月的功夫才抵达目的地,鹰城。
鹰城乃是江国最靠北的城池,再往北走就是荒原,过了荒原就是索伦。
荒原上有悍匪,索伦国有强兵,所以不时爆发战乱。卫国公此次前去就是剿除匪患,并坐镇鹰城,以御强敌。
出发时方是秋木萧萧,到达时却已滴水成冰。这一路凌萧不是扒着车窗看景,就是坐在甲板上看水,一路看尽了江国大好河山,尽览无数奇观美景,只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明丽。
大和也跟着他趴在一旁,马车上晕车,上了船就晕水,足足熬了三个月,到达鹰城时已经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
其实队伍里和大和一般的不在少数,尤其是丫鬟女婢们普遍没出过远门,这一路下来身体都有些吃不消。好容易到了地方,整队人马都大松了一口气。
北地的艳阳下,卫国公亲自在城下相迎。他裹着厚重的熊皮暖裘骑在剽悍的高头大马上,脸颊被灼人的日头晒得微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远远看见他们便挥鞭迎上,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凌萧也已经裹上了緜衣重裘,颈间一圈雪白的风毛,头戴小暖帽,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外祖母更是捂得严严实实,在同样将自己裹成个熊的郝嬷嬷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一双手当即被外祖裹在了手里。
凌萧也跟了上去,外祖摸了摸他的头,问了些路上的见闻。没说几句,大家互相看着彼此,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跋山涉水,终于重聚,欢笑间也自是少不了泪眼婆娑。
一路舟车劳顿,卫国公也不多做耽误,一挥手,长长的车队再次出发,进城而去。
都说元京城大,可在凌萧看来,这鹰城也不遑多让。他们的马车行在宽阔的石子路上,一路平稳顺畅,极少颠簸。沿街房屋鳞次栉比,高门宽檐,好不气派。
只是街上行人稀少,一问才知,他们为避开大集市,专门走的外城马道。
这时节刚过未正,北地昼短,赶集的人正赶着回家,内城中应是一片拥挤。他们人马众多,为免冲撞,理应绕路避让。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凌萧下车一看,就见是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院,府门宽阔,甚至比卫国公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匾额上书「将军府」三个隶书玄字,端得庄严方正,让人见之肃然起敬。
外祖母也下得车来,见他瞧得入神,便拉了他的手,指着那门匾,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起了将军府的往事。
一听才知道,原来虽叫将军府,但这「将军」二字却不是因他外祖这个柱国大将军而起。
这将军府说起来足有百余年的历史了,上一次兴旺之时还是外祖母的祖父冯战于鹰城坐镇之时。
这冯战当年也是个将军,还是个极厉害的,长年驻扎此地,外贼流寇从不敢犯,被人冠了个鹰北王的尊称。
冯战有三子,冯峥,冯嵘和冯巍。前两兄弟皆战死沙场,老大甚至连子嗣都没来得及留。老二也只生了个闺女。
唯有三弟冯巍,在其母严令禁止下,为传香火弃武从文,一生未上过战场。
后来他又因科考挂了进士,在京城挣了个官身,于是一家人便在他中年之时迁居京城。山水迢迢,此生再未回过北境。
外祖母就是冯巍的幼女,从小长在这将军府里,一直到十岁上才跟随父亲南下京城。
许是心中沙场征战的情节未除,冯巍当年一眼就相中了少年英才的外祖,这才有了后来的佳话。
鹰北王在北境创下的神话为人传唱至今,哪怕其身已报效疆土,生前居住的府邸却保留了下来,还有专人按时前来打扫,所以非但不破败,反而古色古香,别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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