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被他噎了一下,但想到自己那日的行为也着实担不起「稳重」二字,便闷着没说话。
沈青阮见他神色,却仿佛忽然有了兴致,道:“世子当日,是不是将我认成女子了?”
他怎么知道?
凌萧心下一惊,愈发窘迫,喏喏道:“你当日穿着素色衣裳,戴着帷帽,又出现在孟大家的茶室里,我一时也未做他想……”
沈青阮听他这话,不由轻轻翻了个白眼:“世子见过这般高的女子?莫非北境女子,个个身逾七尺?”
听他这话,凌萧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日为何一直隐隐觉得异样。
原来便是身形不对。他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出何止一点,自己情急之下竟连如此明显的破绽都未察觉,现在想想当真不可思议。
他听出沈青阮话中的揶揄,却无从反击,只道:“当日情急,没顾上这许多。”
“这么看来,世子当日是真将在下认作女子了。唉……”沈青阮轻轻一叹,接着眉梢一挑,戏谑道,“那世子当日的所作所为,可真是……”
第62章
琵琶姬
凌萧的脸登时一红。他本就为此事懊恼非常,此时被他当面说出来,自是窘迫难当。
默了一会儿,他喃喃道:“所以,你之后遇到我才会退避三舍……我还一直以为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世子这话言重了……”沈青阮道,“在下所为不过是为自保而已,岂敢对世子心有不满呢?”
这话说得奇怪,凌萧愣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气急:“你!”
沈青阮登时笑了出来。
凌萧一怔,就见他惬意地扬起了嘴角,露出整齐雪白的上齿,唇边竟同他妹妹一般,有两个浅淡的梨涡。
那一双平日里看不出情绪的眼,此刻充溢着狡黠与欣喜,微微上扬的眼角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娇憨与稚气。
他忽然发觉,自己以前从未拿他当十四五岁的少年看待过。他也从未意识到,一个人的笑,竟能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
不由自主的,他也跟着笑了出来。笑出来才发现,自回京都以来,这竟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开怀。
江湖一笑泯恩仇,何况本就没有什么。
凌萧看着他笑起来孩子气的样子,心中猛地一动,忽然觉得世人所言甚是可笑。这人心思纯透得很,怎么可能与那些阴诡权谋扯上关系?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吁」的一声。接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响起:“少爷,前面有个外族女子,说是要见你。”
外族女子?
沈青阮与凌萧对视一眼,然后掀开了车帘。
凌萧往外一看,就见前面娉娉婷婷站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面上蒙着一块紫色纱巾,只露出两只妩媚的大眼。她似是有些孱弱,左右两侧各由一个婢女搀着。
姽婳……
她来做什么?凌萧心下一奇,又和沈青阮交换了一下眼神。
“二位公子好……”姽婳见他们不动,便自己开口道,“突然来访,有些冒昧了。只是姽婳心中有事,不说出来不能安枕。”
还是十分不利索的官话,声音中透着一丝明显的疲惫。说完她仰起头,一双大眼定定地望着沈青阮。
闻言,沈青阮稍作思量,还是起身下了车,走到姽婳面前五尺停住。姽婳挥退左右,对他行了一个江国的礼节,沈青阮也拱手回礼。
接着姽婳的声音传来:“公子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心中感激不尽。之前在索伦时,最常听人说起的,就是江国人阴险狡诈,所以我对江国人一向没有好感。却不想江国也有公子这般人物,可见传言不实。”
“姑娘过誉了,青阮只是一个普通人,与千千万万的江国人一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是沈青阮一贯客气疏离的语气。
姽婳闻言却笑了一声,道:“这便是传言中江国人的第二个特性了,谦虚谨慎,所以人常说江国人虚伪。难道公子也要这样吗?”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一下,不等沈青阮回答,她深吸了口气,接着声音里便掺杂了一丝颤抖:“在姽婳心里,公子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我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人。晚宴上与公子合奏的曲子,如今已成了姽婳的心魔,日夜在耳边回响。不知公子……可否明白我的心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虽看不见人,但凌萧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话时眼中粼粼的水光。不想索伦女子竟如此开放直白,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这时,他却忽然听到沈青阮用索伦语说了一句:“予彼之恩,愿为彼朋。”
他心下一愣,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说索伦语,接着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禁微微一叹。
姽婳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凌萧以为她要掩面而逃了,却忽又听她轻声叹道:“原是姽婳想差了。”
颤抖的声音里有落寞,但更多的是释怀。她此时也说回了索伦语,说起母语的她变得自信而流畅,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感情,不再像说江国话时那样畏畏缩缩,犹豫踟蹰。
“我所挚爱的,信任的,我的国人……”姽婳道,“以我为刀兵,肆意利用,丝毫不顾及我的生死。而我曾经厌弃、鄙夷的敌国之人,却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救我性命。姽婳如今,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