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此时是见檀荇实在不好,才多啰嗦了几句。
熟料,听了这话,檀荇哭得更厉害了:“只在外围就已经这样了,那若是被裹挟进去会怎样?赵扶就死在我眼前,血糊了半个厅堂。
他可是侯府世子啊,说没就没了!紧接着我就下了狱,好容易出来,段……段……又死了,还是那般死法!
他爹可是吏部尚书啊,宫里还有贵妃娘娘和庆王爷撑腰。
若说这些都是我活该,是我自找的,那表兄你呢?不过是去逛个小灯会,就差点没了命。
你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啊!你们这样的身份尚且如此,那我呢?我算个什么?若是有人要搞我,我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番话竟然问得凌萧哑口无言。他很想告诉檀荇,自己其实也是自找的,但思量了一下,还是道:“赵扶和段锦澜等人身死,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你身份不显,此时倒是好事。”
闻言,檀荇没再说话,默默抽噎了好一会儿。凌萧知道自己这番安慰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果然,檀荇终于把气喘匀了,张口便道:“表兄,咱们回北境好不好?咱们不待在这儿了,这个破京城有什么好?咱们回鹰城吧,回去骑马游猎逮兔子,还像之前一样,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何必来京城见这个世面?”
闻言,凌萧倒是一怔。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林首辅那篇《林狮驼立槛》。
他想起檀荇初到京城时欢欣雀跃的模样,想起他在烟雨楼指着皇子近卫大骂的张狂,又看看眼前这个战战兢兢,身形消瘦的泪人,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竟是翻天覆地的巨变,心中不由感慨非常。
“阿荇……”他看着檀荇泪眼婆娑的脸,语重心长道,“勇敢一点。世事无常,北境也有凶悍如曹绣春之徒。面对他的长刀你尚且毫无惧意,如今却为何为这些别人家的打打杀杀怕成这样?”
听他这话,檀荇猛地一闭眼,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他一咧嘴,含混不清地道:“面对曹绣春的时候我怎么不怕?我之所以看着胆大,是因为我身前有你啊!”
凌萧愣住了。
他定定地看了檀荇许久,看他抽噎地实在厉害,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不小了,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身后。”
顿了顿,他缓了缓语气,又道,“不过,你若执意要回北境,我也可以帮你说与外祖父,把你好生送回去便是。”
闻言,檀荇愣愣地看着他,连抽噎都忘了,半晌没说话。
凌萧见他如此,便道:“此事不急,你先回去考虑考虑,等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听了这话,檀荇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大保过来搀扶,他便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二人走到门口,檀荇又回头看了凌萧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第90章
漏夜谈心(一)
凌萧与沈青阮再次回到国学监时,已进三月。
段于风当街杀人,谋害储君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历经月余,热度都丝毫不减。
凌萧本以为回监后少不得又有一番风波,但真正与沈青阮踏进山门之后,同窗们除了对他们热切慰问,其余的竟然只字未提。
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同寻常兴奋。
果然,还没寒暄两句,纪麟便一拍他肩头,激动道:“凌兄,听说你见过大宗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真如传言所说,手指轻轻一点就废了段于风的修为吗?”
凌萧一怔,段于风的武功明明是外祖废的,怎么说是大宗师?
可还没等他开口,纪麟便连珠炮似的继续问道:“还有还有,听说大宗师全身笼罩着一层银光,就如神邸一般,到底是不是真的?”
凌萧微微点头,人群便如炸了一般。
“你看,我就说是这样,你还不信!我堂兄当晚就在房梁上,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行了,我也没说不信啊,只不过这事……本来就难以置信嘛!”
“都说大宗师是半人半佛,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想象不出来,这下可好了,能亲眼见识一下了!”
“是啊,还有十日,你说大宗师来了会做什么?”
“这还用问?肯定是开坛讲经啊!他在卧佛寺都开讲二十余日了!”
“哎哟,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读经了。”“你们在说什么?”凌萧纳闷地问纪麟。
“凌兄不知道吗?”纪麟虎目一张,“大宗师十日后要来监里讲经,你没听说吗?”
什么?凌萧心下一震,回头看了沈青阮一眼,却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应该是已经得了消息。
这么大的事,同行上山,竟然憋了一路都不说……他不由腹诽,又看了沈青阮一眼,就见他神色淡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不只是现在,方才上山来时,他就觉得沈青阮仿佛有心事,虽然照常与他交谈,但眉宇间总有一丝抹不开的沉重。
纪麟几个却不在意这些,把手往他肩上一搭,笑道:“凌兄,走,去我院中坐坐!之前不觉得,这几月不见,还怪想你的!”
说完,他看了眼沈青阮,道,“沈兄也一同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