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却没接话,只简洁道:“愿闻其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为何,凌萧却在他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一丝急切。
帘内陆姑娘略仰起了头,似乎在沉思,大家都耐心地等着,没有人出声打扰,只有元知若犹自气鼓鼓的,不住摇着手中折扇。
“这个故事,是家父与我讲述的最后一个。”半晌,她终于开口,却是将整部书的创作原委都给他们细细道来。
“其实这部书,算是家父的自传。书中所写那个书斋的儿子,其原型便是家父。他这个人生来颇为不羁,最是厌恶京城一成不变的生活,向往外界的自由天地。
我家祖上世代读书,也曾有过功名,得过封荫,只是在祖父那一辈没落下来。
为求生计,祖父便开了一家书斋,本想着虽不得大富贵,但有此产业,也可保父亲衣食无忧。
可父亲自小心思便不在这上面,他日日混迹书斋,却不是学习经营之道,而是钻研书上所列奇闻异事,每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后来便如书中所写,书斋起火,父亲自此了无牵挂,便孤身踏上了旅途。”
顿了一下,她接着道:“家父出游二十余载,天南海北所到之处无数,当真领略了世间大好风景。当然,这些各位在书中肯定已经读到了,在此便不再一一赘述。他在年近半百时,才重回故土,娶妻生子,自此安居乐业。”
“小女是他老来所得,加之家母因病早丧,便格外珍视。家父一生别无所长,最珍贵的便是他二十多年的经历。
他一直想把它们撰写下来,却苦于自幼怠惰,不曾在诗书上用功,因而一直不成。
小女子不才,许是继承了先祖遗志,与家父相反,自幼便喜好诗书,因而在十三岁上突发奇想,将父亲口述之事撰写了下来,并取名为《元京梦闻录》。”
“此书本来只有一百七十八回。父亲在叙述完所有故事之后,深觉疲倦,日日卧病在床。他本就年事已高,旅途中又添了许多伤病,如此费神过后,没到一年,便觉得不行了。
那些日子我日日忧心,早已没了写书的闲情逸致,本已大致写好的《梦闻录》也被弃之一旁。然而在弥留之际,父亲却忽然拉住我,对我说,其实他还有一个故事,尚未讲出。”
第105章
陆九娘(二)
沈青阮一直闲坐于席上,似在听又似没在听。直到此处,他才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全神贯注起来。
“家父接下来讲的,就是那小王子的故事。”陆姑娘道,“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家父在讲这个故事时,似乎有什么顾忌。似乎他本不欲将此事宣之于口,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说了出来。
既要说出来,我本来以为会是个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却不想只是个小王子的传奇轶事,简短数语便结束了。此事我至今都觉得奇怪。”
“当时家父道,当年他曾游历至极西之地,那里有一个花的国度,国中子民皆坚信自己是花族后裔。
他游历至此时,正值国丧。经过打听,原来这个国家的国王于两日前驾崩,只余下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王子。”
“这小王子据说生来与众不同。他出生时王后难产三日,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但这小王子却十分健康,落地时不似别的婴孩啼哭,而是笑着的。且他生来体有异香,出生时更得百花来贺,诸人皆道他乃花神之子。”
“父亲的故事只讲到这里,便很突兀地结束了。我欲待再问,但父亲忽然变得十分不好,胸口滞涩,不得言语,没撑多久便亡故了。因此,这个故事也就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伤怀,停了停才继续道:“我沉溺于悲伤不能自已,加之家中顶梁柱骤失,心中茫茫不可终日。直到后来姨母与外祖母来京看顾,才渐渐有所好转。
后来一日,我忽又看到那部尘封已久的《元京梦闻录》,心中慨然。又想起父亲临终所言,有感而发,便将这个故事改编续写,也算是圆了父亲的夙愿。”
一席话毕,众人心中各自感慨。凌萧念及自家身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父母亲人离世的大悲痛,不是轻易便可示于人前的。既示于人前,也不是随便两句安慰就可化解的。这种伤怀,只能自己一人一心,慢慢抚慰。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温和地沉默着。就连方才还乱摇折扇的元知若此时也静了下来,愣愣地坐在那里。整个内室悄然无声,只有窗外微风略过树梢,掀起一片细碎私语。
凌萧又看了一眼沈青阮,就见他似乎也颇有所感,半垂着眼睫,正自沉吟。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姑娘在书中写道,那小王子为樱花姬相救之后,便得到一神力,可操纵飞花幻化成各种物体,并用其攻打篡位的叔父。不知这个灵感是从何处而来?”
此时,帘内的陆姑娘也已缓过劲来,听他问话,思索了一下便道:“是了,刚刚叙述时,落下了一处细节。不过这在我看来也只是神话传奇而已,不足为信。家父道,当时这个国家里有一个传闻,说是这位王后娘娘不是凡人,她拥有飞花幻影之术,是天上的仙女。”
说到这儿,她不由失笑,但很快又正色道:“据说有不少人曾经亲眼看到过,不过这也太过离奇,大概是市井之人茶余饭后的臆想吧。可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便将其用在了小王子的身上。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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