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沈青阮一向是子时不睡,辰时不起,要他少睡一刻钟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凌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卯时不到吧?这人怎的这么早就起了?
“世子。”沈青阮对他点了点头,目光涣散,兀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凌萧也对他点了点头,却仍然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沈青阮怔怔地望着江水,半天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拉着他坐到一棵大树下,叹了口气,道:“千觞节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晨起沐浴的规矩不好。起这么早,一整天都没精神。”
凌萧略略思忖了一下,道:“那些东陵使节,是在江水中沐浴?”
“正是。”沈青阮道,抬手伸了个懒腰,“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了,趁天光未现,以大地之水,涤净己身,除污去秽。千觞节在东陵人眼中是圣节,非要心境澄明,才能登此会。”
“原是如此。”凌萧道,又上下看了他一眼,迟疑道,“那你……”
“我才不要。”沈青阮道,“别看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闹起来却是疯得很。我幼时在东陵同他们沐浴过一次,差点被呛在水里,以后见了水便有些怕。”
正说着,江里的人也看见了他们,当即便有几人爬到岸上,朝沈青阮招呼了几句。寒氏月紧随其后,拍了拍几人,道:“别闹他,你们先回去。”
说完,他自己也走上岸来,上身赤膊,裤子湿嗒嗒的,紧紧贴在身上。但他毫不介意,也在大树下坐下,对沈青阮道:“今次起得倒早。”
沈青阮将手中抱着的一卷布巾递给他,道:“今日过节,起早便起早吧。”
寒氏月接过布巾擦了擦头发,竟笑了一下,道:“真是难得。”
沈青阮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道:“这么多年又一次看见你笑,才是真难得。”
笑起来的寒氏月不知温润了多少,周身的寒气退去,竟可以称得上和煦。凌萧也不禁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
寒氏月看了看天色,随即站起身来,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笑笑道,“也不知你们的皇帝是怎么安排的,在这皇室别院里,也不知能不能闹得开。”
“还要如何闹呢?”沈青阮道,“毕竟不在东陵,差不多就行了,莫要失了分寸。”
闻言,寒氏月点了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年只有这么一次。”
凌萧听得一头雾水,见寒氏月招呼东陵人上岸,自己也随沈青阮回去。
到了院门口,他兀自有些茫然地看了沈青阮一眼,就听他道:“他们回去还要梳洗祭祀,世子用了早点再出门便好。”说完,他便与他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辰正,凌萧带着好不容易从床上挖起来的檀荇一道出门,老远就听到一阵锣鼓喧天。
他着大和去问了问,才知道礼部的人在别院的后花园临江处专门开辟了一块地方,供东陵人庆贺使用。这震天响的响动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凌萧遂携二人一路过去,当先经过一片果林,转了几个弯,面前豁然开朗。看到眼前景象,几人都瞠目结舌立在了当地。
只见前面模仿东陵街市盖了一条街,街道两旁全是卖玩意儿小食的铺子。
道路中央每隔一丈便有一个草棚,里面放着酒坛与空碗,供人自行取用。
东陵人身披葛麻,头扎麻绳,脚蹬草鞋,正手捧酒碗,穿行其中,不亦乐乎。不少江国人也混在其中,乐呵呵地互相说着玩笑话。
大和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小声问凌萧道:“少爷,咱们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凌萧还未说话,身后却有人替他答道。
凌萧回头一看,就见沈青阮抱着妹妹笳蓝走上前来,对大和笑道:“怕什么,千觞节就是这样的。”
说完他看了凌萧一眼,道,“这已经很保守了。”
于是,几人结伴而行,一起走进集市。
那些东陵人和沈青阮相熟,一见他来,立时围上来几个,指着他道:“阿阮,你怎么这身打扮?”
大和瞪着眼上下打量着那几个东陵人,心中暗道:“这个问题该问你们自己吧!”
沈青阮却道:“毕竟身在江国,又是皇室别院,不好失礼。”
“哦,明白明白,你是江国人嘛!”东陵人道,“不过即便如此,酒却少不得!”说着,他将一个大海碗塞到沈青阮手里,道,“喝!”
沈青阮接过碗,嗅了嗅,忽然欣喜道:“是米酒!”
“是呀,想了吧?”东陵人笑道。
沈青阮没说话,只端起碗,一下就饮尽了半碗。“好纯正的味道!”他惊喜道,“是从东陵带来的?”
“不是,但比东陵的还好呢!”东陵人道,“是路过西南时,从那边带来的。好像就是虞州吧?”
“是,就是虞州,阿阮的家乡!”有人附和道。
沈青阮闻言呆了一下,接着端起碗一饮而尽,眼眶微微有些湿了。
他定了定神,转眼见凌萧正看着他,便从另一人手中取过一碗,递给他,道:“虞州的酒,我跟你说起过的。”
第114章
千觞节(四)
凌萧低头一看,只见酒水澄明,略带米浆色,飘着淡淡的甜香。他端起酒碗,一仰头,碗空酒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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