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凌峰轻轻一笑,没看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在书案上方的舆图上摩挲了两把,缓缓道,“十七年前,你母亲刚刚战死之时,我何尝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心呢?可问题是,我朝历代重文轻武,积弱已久。
今上虽意识到国防一事之迫切,奈何朝中堪用之人太少。
在朝臣百姓的心中,习武终究是匹夫之勇。兵事之能,远不比溜须拍马来得晋升便宜。
至于沙场操练,严冬酷暑,万骨铺就的名将之路,就更没有多少人愿意走了。
说到底,武道乃是一种精神。若心中没有对巅峰的追求与敬畏,对家国百姓的责任,单凭高官厚禄的诱惑,是很难将这条坎坷之路走到底的。”
“而索伦就不同了。索伦以武立国,老索伦王虽然是不世出的文才大儒,但对军事国防从不敢有丝毫轻待。
就只大前年一年,索伦用于军务的开支就占了全年国库开支的一半。
那年索伦国宴之后,我曾与王巢把酒一谈。王巢此人心正,性子也耿直,虽为领兵大将,却并不好战事。
我二人谈话,字里行间总是免不了涉及军政。他虽所言不多,但我听得明白。
索伦之所以不战,是上头压着,不想战,要给两国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如今老索伦王业已归西,索伦三皇子和那个什么劳什子摄政王,哪个都不像仁政爱民的性子。要是他们哪天起了兴致,前来挑拨战事……唉,那将又是我朝的一场浩劫啊……”
他一下说了许多,说到最后,双目沉沉地望着身前的舆图,似乎透过那上面的山川河道,又看见了当年的历历沙场铁血。
只不过,二十年前以一敌百,所向披靡的战神,如今已被岁月染白了双鬓。
肌肉虬劲的双手虽仍力大无穷,但历经沧桑的心,又如何还能有风华正茂之时的自信与笃定?
一个人的苍老,哪怕外人看不出分毫,可那种慢慢萎靡,萎缩,委顿,渐趋虚无的感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
终究不复少年时啊;
“外祖的心愿,萧儿会继承下去。”沉静中,凌萧的声音响起。
“嗯?”凌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一愣,但接着眉眼一弯,微微笑了。
他拍拍凌萧的肩背,道:“是啊,外祖怎么忘了,还有萧儿呢!我的萧儿长大了,如今都与外祖一般高了……”
他顿了顿,似是咽下了喉头多余的情愫,正色道,“你有心走行伍之路,外祖虽有担忧,但心里也甚是欢喜。说起来,朝中熟兵法,能当大任的人才太少。
京中这茬后生里,有心走这条路的也不多。除了你,也就是老纪家的麟哥儿还有些本事。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江国的富庶和安宁,以后就要靠你们来守卫了……”
“嗯。”凌萧微微颔首。
外祖也点了点头,望着他,沉吟道:“今日既将话说到了此处,便也不怕再多嘴两句。索伦……终究是强敌宿仇,不可小觑。如今东西索伦虽是双雄鼎立的局面,但局势很不稳定,难保将来会出什么大动静,咱们的军事布防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皇上……唉……”
他叹了口气,又道:“前几年宫里不安宁,皇上不放心,破例把我调回来驻守。如今形势好些了,北境那边,还得我亲自回去守着才放心。”
凌萧猛地抬头看他,读懂他眼中的沉肃后,不假思索道:“孙儿与您同去。”
“诶……”凌峰却摆了摆手,算是否决了他的提议,“以前你还小,把你独自留在京中不安全,总要带在身侧才放心。但如今你大了,有担当,也有本事。
我想过了,你还是留在京中。这无论对你、对皇上,还是对朝廷都有好处。
宿卫军干系甚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但若有你在,哪怕不是一把手,只要有你从旁监督,任是谁也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来。”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思虑周全,在交代他走后之事的样子。凌萧心中不安,道:“是索伦那边有了什么动静吗?”
见他担忧,凌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没有。咱们的人一直在小心观望着,目前索伦境内还算安稳,并未有异常的兵马调动。我也只是事先跟你打个招呼,交待几句而已。
军情紧急,索伦人出兵总爱打人个措手不及。我先嘱咐你一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如此……”凌萧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可若外敌来犯,孙儿不愿偏安一隅。我乃凌氏子孙,理当追随外祖,上阵杀敌。”
闻言,凌峰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认真看了半晌。
“无事,萧儿,无事。”他忽然笑了,“不过,虽然索伦尚无异动,但听到你这么说,外祖心中依然开怀。好,外祖答应你。若江索再度开战,外祖定不负你保家卫国之心。凌家军旗下,也定有你的一席之位。”
凌萧也紧紧盯着外祖的双眼,半晌,认真点了点头。
“好了……”凌峰抛开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轻松道,“说着说着就扯远了,都快忘了你今日来的目的。你武功上有了大进阶,无论如何是好事。过几日又是中秋,阖家团圆,你也好在家多待几日,陪陪你外祖母。”
“对了……”他又想到什么,问道,“听说荇儿这些日子好了很多,竟是被沈家小子吓了一跳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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