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深明大义,自是知道官府的规矩,小老儿在此也不再多言。”
“贺姑娘的尸首就由小老儿先行保管,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不会让她有半分损伤。待到案件告破的那日,小老儿自会将其归还。公子您看,这样可好?”
闻言,纪麟的双眸轻轻颤了颤。
凌萧走上前来,没有说话,只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臂。
纪麟轻轻叹了一声,低头看了怀中的阿贺一眼,眼圈一红,却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堪堪止住了。
“那……就劳烦先生了。”他将阿贺小心放回担架上,低声道。
又细细端详了阿贺的面容一眼,他轻轻将白布盖上,又隔着布子,在她凸起的唇上吻了吻,轻声说了句什么。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退开了一步。
老仵作回身看了徒弟一眼,二人一首一尾,小心将人抬了起来。
凌萧也拍了拍纪麟的肩,轻声道:“纪兄,咱们走吧。”
四周的看客都渐渐散去了。
凌萧四处一打量,并未看到沈青阮的身影,看来他也已经在方才的混乱中离去了。
高讼师此番白白出力一场,既没得着银钱,又没得着前程,大概觉得颜面无光,连告辞都没有,早已悄然离去。
凌萧扶着纪麟,二人走出公堂,只见天色阴阴。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腻起了一层水渍,天空中迷迷蒙蒙的,原是落雨了。
不过还好,雨不大,并不耽误行路。
二人走到大街上,也不知是否是天气的缘故,只觉得四下里行人少了许多。
剩下的也都三五成群,用衣袖遮着头脸,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小跑着过去。
看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凌萧心里蓦地蒙上了一层疏离感。
疏离于天真无邪的少年心事,疏离于人世间最简单的快乐,疏离于溯陵这个陌生的地方,甚至疏离于他身处的整个世界。
他沉默着,纪麟沉默着,天地也沉默着。透过雨丝织成的帘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光怪陆离。
忽然,纪麟停下了脚步。凌萧跟着抬头一看,只见二人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抱月楼的门前。
一样的非凡气派,矗立在溯陵狭窄的街巷上,便如仙鹤立于鸡群。
只是现在是白日,漆金镶宝的门窗少了灯火的点缀,在灰扑扑的雨幕里显出几分稚拙的古朴。
便如丹青水墨一般,一卷画轴,为意境做了太多留白,只在边角处寥寥几笔,涂抹出一段红尘中的不期而遇,然后便弃之一旁,任由它随时光荏苒慢慢老旧,发黄。
那夜言笑今犹在耳,却是物是人非。
“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吼。
凌萧茫然地回过头去,就见纪麟抓着胸口,已经慢慢跪倒在雨里。丝丝细雨打在他的头脸,将他的发丝慢慢濡湿。
来往行人都放慢了脚步,窸窸窣窣地指点着这两个行止奇异的年轻人。而本应处在最敏感的年龄的两个少年,却都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
一个痛苦地跪着,一个漠然地站着。一个崩溃地哭嚎着,一个迷茫地沉默着。
纪麟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小雨都慢慢停了。阴沉沉的云雾淡了些,四周也渐渐亮了起来。他的头却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气力不支,倒了下去。
凌萧这才走过去,将他从地上的积水里捞起来,放到自己的背上。
此处离他们的客栈尚有些距离,他背着纪麟,仿佛走了一个甲子,才远远望见了抱山居的大门。
八万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望天,见他们一身狼狈地回来,连忙跑过来帮手。
凌萧没用他,自己将纪麟背到房内安置好,转头叮嘱他熬下姜汤,等纪麟醒了给他喂下去。
“那你呢,公子?”二人关好门,站在门外,八万怔怔地望着他问。
凌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去走走。”
“天色看着不好,怕还要落雨。”八万道。
“无事。”凌萧撂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八万盯着他高大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他才若有所失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凌萧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待在那个伤心地,也……暂时不想面对纪麟。
信步走在古旧的街道上,天色还是阴阴的,远处隐隐有雷鸣,似乎在预示着随时而至的又一场落雨。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再次回过神来,四下一看,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昨晚与沈青阮待过的那个湖边。此处已是城郊,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走出了如此之远。
脑中尚且残存着昨晚静水垂月的唯美图景,今日再来,却是夏雨霏霏。
他飞身跃上了近旁的一棵大树,被树冠遮蔽的地方还算干燥,他便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一湾碧水尽收眼底,静谧的,如同一块上好的翡翠。
他盯着湖面看了许久。渐渐地,原本已经消停的雨丝又落了下来,打在如镜的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
又不知过了多久,涟漪渐渐消逝,湖水又恢复了平静。他抬头看了看天,透过层叠的枝叶,后面的天幕已经有了转暗的趋势。
林中躲雨的宿鸟扑楞着翅膀飞起来,叽叽喳喳地赶着归家。他也飞身下树,抖了抖湿透的衣衫,往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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