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又戴上了秦讼师的那套行头,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般,连站姿里都凭空多出来一股子市侩与油腻。
他看着好笑,没进去打搅,只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儿,谈话结束了。二人一同走出来,在门口看到他都有些意外。
“凌公子。”沈青阮客气又疏离地同他淡淡打了个招呼。
凌萧也学着他的样子,随意点了点头。
弛虞雍也对他点头示意,没说什么,一脸的心事重重。双目更是又红又肿,好像刚刚哭过一般。见他过来也没问缘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来的目的不是自己。
沈青阮跟他告了辞,便同凌萧出了院子。
二人沉默着并肩走远,直到小院子在视线中彻底消失不见,凌萧才低声问道:“你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是那副样子?”
“也没什么……”沈青阮淡淡道,“无过是点拨了几句。他如今稳重些了,也能听进去话。”
“其实他脑子并不笨,只是之前一直被弛虞斛宠着,过得太安逸了。如今一夜间大厦倾颓,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自是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胡来。”
“可我看他怎么像是大哭了一场?”凌萧道。
“哦,你说这个……”沈青阮沉吟了一下,“方才县衙来人,将他兄长的事说了。还说尸首要留给仵作细验,暂时不能还给他们。他们若是想,可以自己去县衙察看。”
原来如此,凌萧心中一顿。
“弛虞府这几日突逢变故,他心中想必五味杂陈。家中顶梁柱骤失,他作为正房所剩的唯一血脉,少不得要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他道,“那你可同他说了咱们的猜测?”
沈青阮点了点头:“挑拣着重要的,简单说了几句,也不知他听没听懂。不过陈嘉运的事干系甚大,他心里清楚,不会敷衍了事。”
“你真打算让他给陈嘉运传递消息?”凌萧有些惊讶。
“没错。”沈青阮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扫了一眼凌萧的表情,他微微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其实大可不必。”
“陈嘉运此人我有些了解,他智计不输于我,有远见,也有能担大事的魄力。此事他不见得没有疑心,咱们只不过需要一个人,让他在疑心之上,再看到一些切实的证据而已。”
“可弛虞雍……”凌萧迟疑。
“放心……”沈青阮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着他自己的命和弛虞氏满府的荣耀,他也能掂量清楚。”
“至于别的,其实不需修饰太多,只把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陈大人便好。陈大人知道他的德行,必然不会全信,事后定要自行查证。”
“反正他所说的俱为属实,也不怕他们查。如此一来,再将近日之事串联起来,陈大人心中自会有所判断。”
“嗯。”凌萧点点头,“你既如此说,那便不会错了。”
闻言,沈青阮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看他,迟疑道:“你怎么了?是县衙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凌萧摇摇头:“无事。只是回了一趟抱山居,小二告诉我纪兄去了义庄,陪贺姑娘去了。”
闻言,沈青阮似是陷入了沉思。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说话?”凌萧又问。
“那种地方?”沈青阮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哦,你是说那间鹅棚。”
“那真是间牲口棚?”凌萧微微皱了皱鼻子。
“没错,是我特意选出来的,作为弛虞雍暂时的藏身之处。”沈青阮道。
凌萧不解地扬了扬眉:“为何要这么做?弛虞府有弓弩手,再加上你我,足可抵御刺杀。”
“也没什么……”沈青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无过狡兔三窟,兵不厌诈罢了。”
说话间,昨夜沈青阮养伤的客房已经近在眼前。二人一同进屋,凌萧正觉得有些疲惫,想要歇一会儿,沈青阮却拉住了他。
“快要过午了,我已经吩咐了人将饭食送到屋里来。你先不忙休息,同我一处用了饭,再饮些茶消食,而后再好好睡一觉,可好?”
他难得相邀,闻言,凌萧虽甚感困倦,但还是颔首应了。
就见沈青阮出门去,跟门外的小厮说了几句,然后又走进来,同他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不一会儿,两个厮拎着食盒走了进来。二人一同用过了饭,漱了口,净了手,又有人来将饭食撤了,接着将茶具抬了进来,把水煮上,才又退了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
沈青阮在一众小巧玲珑的茶包里挑挑拣拣,最终挑出几盒,从里面分别取了少许,放入沸水中煮着。
“西南的花茶也是一绝。”他手下忙碌着,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家母在世时也爱好茶道,闲来无事就尝试着调配不同的方子。”
“这是她在我小时候自己调配出的茶方,我给胡乱取了个名字,叫沁园春。”
说话间,茶香四溢。
凌萧闭目闻了闻,颔首道:“茶香很淡,的确与一般的花茶不同。”
“是啊,家母素喜清雅,便是茶果也不爱甜香过重的。”沈青阮道,忽然叹了一声。
“其实,国学监分别时,曾跟你谈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平白惹你伤心,此事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歉。”
听他忽然提起昔日之事,凌萧心中也有些讪讪,垂首默默道:“不必介怀。伤心事不是你惹起来的,伤心事本来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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