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芜引着凌萧一路走到他身边,先同陈嘉运见了礼,又指着下手边的空位对凌萧道:“凌公子,请入座。”
凌萧入席后,她也在他身边落座。席上已经布了果茶,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拈起茶盏品了一口,对凌萧道:“是七香茶,沈夫人生前调制的,味道很好,公子也请尝尝。”
闻言,凌萧也斟了一杯,微抿了一口。味道很熟悉,只不过换了人烹煮,所以少了一分香气。
“不是叫沁园春吗?”他问道。
“公子也知道这个名字?”赵菁芜惊喜地看着他,“这好像是青阮哥哥小时候取的呢,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叫起来,我也是听钱嬷嬷说起才知道。公子大概是听青阮哥哥说的吧?”
凌萧微微颔首,沉吟了一下,又道:“七香茶……还是沁园春好听些。”
赵菁芜双唇一动,刚要说些什么,外间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
接着,一阵呛烈的烟草味就飘了进来,冲散了花厅内原本清新宜人的花木清香。
干辣的气味刺激着众人的鼻腔,陈嘉运颇为不适地皱了皱鼻子,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凌萧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门上的水晶帘被人粗暴地打散,「叮叮咚咚」声中,一个身披重紫圆领袍衫,袖摆绣瑞兽滚金线的七尺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就只他一个人,身边没带小厮。一众丫鬟仆役战战兢兢地聚在外厅,求助似的望着花厅内的主子,大气也不敢出。
凌萧打眼一看,只见与他周身的气场颇为不符,此人面相甚是年轻,当还未入不惑。
一张脸保养得当,莹润有光。上唇的胡须也被精心修剪过,细细的两道,在尾端微微上翘。
他左手掌心盘着两个胡桃,拇指上的碧玺扳指沁色流光。右手托着一杆鎏金烟枪,方才那股呛人的烟草味就是出自此处。
大汉进来后在门口站定,四下打量了一圈,舒嘴嘬了一口,徐徐一吐,滚滚白烟从他的口鼻缓缓溢出。
满室的辛辣味道越发浓烈,陈嘉运坐在凌萧身边,已经禁不住举起衣袖揩了揩眼角。
肤色黝黑的三老爷斜眼往门口瞟了一下,又垂下头去,把玩着手中精巧的茶盏不发一言。
倒是他上手那位留着三缕美须髯的二老爷不豫地皱起了眉头,远远盯了大汉一眼,不满道:“老四啊,你这饭厅里抽旱烟的习性在自家人面前也就罢了,如今府中有客,就不能收敛收敛,非要惹得客人不适,给沈府丢人吗?”
大概是因为席上有外客,他开口说的就是官话。不过与赵菁芜几人的官话不同,他的官话一听就是跟书塾先生学来的,板正有余,但流利不足。
但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交流之用,凌萧早就猜到了大汉的身份,如今听他一言越发确定。他细细打量了那大汉一眼,心下一哂。
原来你就是让青阮处处掣肘,心生忌惮的虞州刺史,沈重山。
第342章
金珠子,白脸子
那厢沈重山听到了二老爷的话,也眯起双目斜乜了他一下,嘴下一使劲,狠狠地嘬了一口,缓缓吐出后,才优哉游哉道:“唉,在下一介武夫,没读过几本书,也不懂什么规矩,让诸位见笑了。”
“只是在下年少时常年在兵营里待着,冬日天寒,长夜寂寞,就抽上了烟袋锅子。这一年年下去,兵营是出来了,可这旱烟却是戒不了了。”
他的官话倒是比二老爷流利了许多,除了字里行间偶然冒出来的几丝西南口音,便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也不为过。
说着,他转眼看向花厅一角,嘴角微扬,不怀好意地笑道:“哎哟哟,陈大人,您瞧在下,又忘了您身板单薄,受不得这烟气。来来来,在下这就将这害人的烟袋锅子灭了,省得扰了大人清雅。”
哼哼笑着,他挥挥手招来一个小厮,将烟袋递了过去,又随手从袖中掏出一粒金珠,往他身上一抛。
小厮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烟袋,另一手凌空去抓那珠子。但不知是金珠会打旋还是他的手太滑,总归是没抓住,掉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遍地撒花绣金银线的长绒地毯,一脚踩进去,半个脚脖子都被埋在长长的细绒里。
那么一粒小小的金珠子掉下来,更是瞬间就被细密的长绒埋没了。再加上颜色相近,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来。
小厮又惊又怕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蹲下身去找。可心里着急,手上就禁不住慌乱,一粒红豆大小的金珠被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出来。手里的烟袋锅子却越发灼人,他额上也蒙了一层细汗。
沈重山低头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颇为有趣,轻轻嗤笑一声。
听见他的笑声,小厮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抖,浑身不受控制地筛起糠来。
这么一来他的手越发不稳,不仅掉落的金珠找不着,另一只手中的旱烟袋也岌岌可危了起来。
花厅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厮身上,却无人出言干涉。
三老爷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二老爷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小厮,似乎在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就连赵菁芜也默默地坐在席上,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饮茶,甚至连看都没向门口看上一眼。
凌萧和陈嘉运身为宾客,自是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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