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闻言,沈青阮微微一笑,“大家同心协力,何愁不能家和万事兴。大人金玉良言,青阮受教了。”
说完,他目光向下游移,望向凌萧,面无表情,双目泛波。
凌萧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轻轻闭了闭眼,示意他安心。
沈青阮便垂下眼眸,又转过头去,面向大门,朗声道:“人齐了,摆饭。”
得令,厅外早已恭候多时的丫鬟仆役连忙鱼贯走了进来。
整齐的碎步带来佳肴和美酒的香气,霎时间将花厅内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冲得一干二净。
果然人还是免不了口腹之欲,见到满桌子或是浓油赤酱,或是清淡鲜香的菜肴,就连脸最臭的二老爷也缓和了神色。
“来,老爷,尝尝这个蹄花,你最喜欢的。”二夫人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白肉,连带着白玉浓汤,向他嘴边送去。
可蹄花还没送到嘴边,二老爷却阴鸷地瞪了她一眼,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调羹又送回了她的碗里。
沈青阮余光瞥到了这一幕,却没说什么,伸手拿起象牙箸,夹了个虾球放进面前的小碟里。
四下这才纷纷动手,斟酒的斟酒,喝汤的喝汤。一时间整个花厅静可闻针,只偶尔传来餐具碰撞的清脆「叮咚」声。
二夫人面上有些难看,捏着调羹的纤纤玉指紧了紧,低声道:“不过就是个长房嫡子,还没继承家主之位呢,哪来的这么大排场……”
闻言,二老爷刚刚伸出去的双箸猛地停在了半空。
他回过头来,凌厉地盯着夫人,低声呵斥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吃你的饭!这是什么场合,让你跟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惹祸招恨的吗?”
二夫人闻言一惊,兀自不服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青阮这次突然回府,为的什么你不知道吗?明日东陵的人就到了,再过几日是千觞节。万一他通过去了,就和当年的沈浔一样,是神子。”
“神子在族内是什么地位你不清楚吗?还说什么家主……他一声令下,便是要他爹当场自缢尽忠,大哥也得立马挂白绫,伸脖子,半句废话都没得!”
“你现在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他,等到来日可要如何做人,如何拉扯着一家老小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啊?”
“这……”二夫人被他厉声一喝,不由委屈地湿了眼眶。
“青阮他这不是还没通过去吗?祖宗考验哪里是那么好通过的?当年沈浔也是毁了脸,断了一只胳膊,丢了半条命才勉强通过。
通过后整个人也变得半疯半傻,神志不清。后来还发癫震碎了自己夫君的心脉,害他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青阮这么小的年纪,功夫没她姑母扎实,身板又单薄,看着就不是个长命相。你何必像个见猫鼠似的,现在就巴巴地上赶着讨好?唯唯诺诺,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你!”二老爷双目一瞪,额上才刚消下去的青筋又爆了起来。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真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他喃喃暗骂着,举起酒杯,仰脖灌了下去。
二夫人见他不敢与自己争锋,只一个人喝闷酒,以为他理亏辩不过自己,不禁洋洋自得地轻嗤一声,也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袖端了起来。
刚要喝,心头却没来由地一个觳觫,忽然被利箭射中一般,后背上凭空起了一层白毛汗。她微微一惊,躲在宽大的衣袖后面,抬起双眼小心翼翼地四下扫了一圈。
“没什么呀……”目光掠过正在闷声喝酒吃菜的三位老爷,她松了口气,不由暗自纳闷。
又一抬头,举目望向对面的客席,那种突然被扎了一下的感觉又来了。
她轻轻打了个颤,定睛一看,就见对过第二席上,那位从京城来的年轻公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刀削般的轮廓,透着说不出的凌厉,目光沉肃,隐有冰寒,见她看过来也不躲,冷峻的目光中似乎含着某种警告。
她微微一惊,整颗心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慌忙收回了眼神。
可回过神来她又有些气恼,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知撞了哪尊瘟神,好端端地吃着饭,先是被夫君一通训斥,后来又被个年轻后生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
可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青年人?明明他刚从京城过来,两人今日才是第一次照面。
怎么就像是攒了八辈子的深仇大恨,那眼神赤-裸裸的,竟像要活撕了她一般!
丹楹刻桷的花厅里,众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乏善可陈。
终于,沈青阮停了手。众人也眼尖地住了嘴,由丫鬟伺候着漱了口,净了手。宴席撤了下去,又换上新鲜的瓜果清茶。
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主席,沈青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今日请各位过来,原因大家也知道。姑母在五个月前病故,如今遗体已被送回虞州,明日便可入陵。一应事宜已经打点妥当,今日请各位来,也不过是再叮嘱一句。”
“从明日起,一直到七月初七千觞节,诸位当沐浴斋戒,不得饮酒,不得杀生,禁一切笙歌宴舞,以敬先祖之灵。如此,还望诸位清心寡欲,谨慎守礼。”
“此外,姑母的灵柩将于明日巳时抵达山门。安灵仪式即刻开始,还望诸位提前知会亲族,莫要来迟,在亡者灵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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