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西南少说已经聚集了陈嘉运和宁王这两方人马,一方代表皇上,另一方代表东宫。虞州刺史在这场闹剧中必定也占着重头戏,说不得这场风波就是他惹出来的。就跟上次的赵擎一样,没准又是太子在暗中勾结地方大员,这才落了个幽闭之罪。”
“西南……看似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可实际上就是一场君上与储君之间的角力!而皇上和太子都剑指西南了,朝野四周又怎么可能没有动作?正愁找不着由头,恰巧皇上又要派三十名高手南下……”
他冷冷一笑,“这三十个人里,不知道混杂着多少人的眼线。说不得三十个人背后,就是三十个不一样的主子。”
“各路人马齐下西南,各有各的背景,各怀各的鬼胎,便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你一个人傻乎乎的,连怎么回事都还没搞清楚。”
他猛地皱眉,望着章黎,“你说我这个做兄弟的,能不替你着急吗?”
“这……你这说的也太邪乎了。”章黎下意识地逃避一切企图撬动他智慧之门的话题,“你也说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做不得准的。没准就是你想得太多了……诶,我看你最近是有点神神叨叨的,昨天晚上我还听见你说梦话来着……”
“昨天晚上我在帐前当值,睡个狗屁的觉!”郎英喝断了他,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的大哥,这些的确只是我的猜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咱们虽然只是无名小卒,在皇上眼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蝼蚁。可自己的命自己金贵着……”
他看了看章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的命自己不要,我替你金贵着!遇到事情,不能不多个心眼啊,别事事都跟个冲在头里,跟个傻鸟似的!”
“还有你们那个领头的,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那个,皇上让你们一切为他马首是瞻,但你行事前心里还是要有个谱。
谁他娘的知道他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你可别傻了吧唧地给别人卖命,到头来却被扣上一个奸臣走狗的帽子,摘都摘不下来,你说你冤不冤?”
一番言辞恳切,语重心长,章黎怔怔地看着他,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喝斥,神色终于也板正了起来。
“小英……那啥,我知道了。”他有些尴尬,把手从郎英的手中抽出来,又拍了拍他的肩,“你说的话其实我都听见了,方才是逗你玩的。你小子有些本事,看事情通透,以前出了什么事,你的分析从来都差不离,当大哥的信你!”
“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毕竟虞州还有少爷压阵。到时候如果真遇上了什么事,大不了我就认怂。少些功绩,加不了官进不了爵也没什么,总之混下我和少爷两条命来,回来见你就是!”
“嗳,嗳……”听他这么说,郎英这才松了口气。
帐内静了一瞬,章黎舒了舒筋骨,忽然砸了咂嘴,道:“哎,小英,你方才说皇上已经知道宁王请旨的动机不纯,但还是允了他……”
“只是猜测……”郎英忙道,“做得几分准我也不敢保证。”
“这个先不提,咱们权且当它是真的。”章黎抬眼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那你说,宁王他自己知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了呢?”
这句话听起来拗口,但郎英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眼神一对就又撤了回去,心照不宣地望向地面。
“天色不早了……”片刻后,郎英抬头往帐外望了望,“圣命耽误不得,大哥还是快些上路吧。”
“得嘞!”章黎也从沉默中抽身出来,高喝一声,抬手在他肩上一拍,又是一脸疏阔的笑,“兄弟请展愁眉,大哥我这就要启程了!兄弟独守山寨,万望当心,莫要让小兔崽子们欺负了去,更莫要让敌匪犯我山门,辱我军威!”
“行了行了……”郎英也被他逗笑了,“那帮小崽子背后给我起的什么外号,你当我不知道?还欺负我……一个个见了我就跟避猫鼠似的,十丈外就绕着走。
我劝你呀,还是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一走,可再没人护着他们,你让他们千万小心别惹事,我罚起人来手下可不留情!”
“哈哈哈……”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笑够了,章黎正了正铠甲,朗声道:“走了!”
说完他拿起行囊,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因为穿着重甲的缘故,两只手臂垂不下来,只能挂在身体两侧,随着他的步子前后摇摆,从后面看去活像个立起来的狗熊。
“回来给你带西南的土特产……”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消失在帐门边,只余一道含混着粗犷笑意的尾音。
“我才不信你会记得给我带什么土特产……”郎英微微一笑,紧接着,却又垂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声。
这个狗熊,仗着自己年纪大,平日里总是占他的便宜。说话声调高,占的地方也大,军帐里只要有他在,连气都觉得不够喘的。
可现下他人走了,帐子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就如他眼下的心情,五味瓶打翻,连笑里都带着苦涩。
又过了半晌,他盘算着章黎应该已经走远了,便徐徐走到帐门边,向外望去。
却见黑云压城,方才还晴好的天气,此刻忽然刮起了大风。
大风裹挟着沙尘,把个校场搅得天昏地暗。来往巡逻的队伍纷纷躲在马匹后面避风,宿卫军硕大的黑旗招展在半空,被猎猎罡风掀起一阵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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