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好像中了蛊似的,差点要相信她真的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
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这个「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你不是说等来年春至,你大胜而归,要将整个元京城的春色都赠予我。而我只要一枝海棠,要那束开得最盛的海棠,插在银瓶里,妆点我的卧房。”
钱嬷嬷还在继续,迷蒙双眼中溢满了伤感,“如今你回来了,可我的海棠呢?”
她喃喃念着,头颈忽然动了起来,双目终于不再盯着一个方向,而是茫然四顾起来,好像在寻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但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的海棠呢?我的海棠呢?”找了许久都是徒劳,她开始焦急起来,口中一直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凌萧被她诡异的模样惊住了,又被她梦魇般的声音所染,竟然下意识地跟着她的目光在屋内找寻起来,仿佛这间空荡荡的静室真的能凭空变出一朵海棠来也似。
“我的海棠呢?我的海棠呢!我的海棠呢!”情绪越来越激动,口中的呢喃声越来越响,钱嬷嬷的动作也逐渐失控起来。
鬓发花白的头颅随着唇齿开合而微微颤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随时会从脖颈上滚落下来。
这样下去怕要出事,眼见她双目中的癫狂越来越盛,凌萧强压下心头惊惧,伸过手去,想要稳住她。
可不知是怎么了,一只手刚刚抬起来,还没伸到她身前,沉沉倦意就涌了上来。
天地旋转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那只手有千钧重,只是这么举着都甚是费力。
“好想躺下来睡一觉啊……”脑海中有个声音懒洋洋地道。
怎么回事?他猛地甩了甩头,内息无招自动,在体内运转起来。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神志又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对面,就见钱嬷嬷也静了下来,灰白的双目中有些茫然,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事全无所知。
“嬷嬷……”他担忧地唤了一声。
“嗯?”钱嬷嬷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嬷嬷身子可还好?可觉得有什么不适?”凌萧道。
“不适……”钱嬷嬷慢吞吞地抬手摸了摸颈子,皱眉道,“是有些不适,脖子酸得厉害……”
她放下手来,举目望着凌萧,苍白的嘴唇哆嗦着,目光中透着脆弱:“哥儿啊,阿嬷年岁大了,脑子糊涂了,有时候忽然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方才做了些什么。想来想去,只剩一片空白……”
“芜姐儿说我病了,小丫头们都说我疯了,阮哥儿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也在担心我。可我,究竟是怎么了呢……”
“嬷嬷……”见她如此,凌萧越发担忧,又看了眼窗外,道,“今日夜已深了,嬷嬷既然身体不适,那不若先回去休息,明日晚辈再陪您说话吧。”
“嗯,休息……休息……”钱嬷嬷喃喃念道,“是该休息了……小姐已经独自休息了四年零一十六日,阿嬷苟活了这么久,也该下去陪她了……”
“呃……”凌萧一时分不清她的状态正常与否,想了想,只能无奈道,“嬷嬷,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晚辈只是想劝您尽早就寝,晚睡恐要伤身。”
“啊……伤身,伤身……”钱嬷嬷神经质地重复着他的话,忽然目光一凛,一颗花白的头颅机械地摇晃了两下,“不,不能伤身!阮哥儿还没长大,老婆子要挺住,不能伤身,不能伤身……”
她念叨半晌,蓦地抬起头,对凌萧道:“哥儿,嬷嬷累了,要休息了。你是个好孩子,烦请你将嬷嬷送到楼上去。嬷嬷走不动了,今夜就歇在此处了。”
“这……”凌萧有些为难,不放心将她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唉……哥儿不必担心。”钱嬷嬷看出他的忧虑,宽慰他道,“这是小姐当年住过的院子,嬷嬷跟着服侍,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物什都熟。小姐去了以后,我每隔几日就过来打扫。有时候天晚了,便直接睡在这里。都是做惯了的,没事的……”
“如此……那好罢。”凌萧点了点头,从榻上下来,伸手搀住了她。
钱嬷嬷又紧紧把住了他的手,像是怕不稳似的,还晃了两晃。
“哥儿啊,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你可一定要扶稳了啊……”她殷切地看着他,似乎话中有话。
凌萧没多想,只道:“嬷嬷放心。”
“欸。”钱嬷嬷答应着,也从榻上下来,扶着他的手,引着他上二楼去。
年岁久了,木梯有些不牢靠,踩踏时发出挠心的「咯吱」声。但钱嬷嬷见怪不怪,稳稳地踏着一级级台阶,缓缓往上行去。
倒是凌萧一路战战兢兢,生怕木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忽然断裂。
方才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脚踏在台阶上的感觉也不对,仿佛下面的不是经年朽木,而是一团团柔软的云。
终于,二人有惊无险地上到了二楼。没点灯,只有一楼透上来的一点微弱烛光,将将能把一切照出个虚影儿。
凌萧的目力比常人好些,打眼一看,只见满屋子影影憧憧,似乎悬挂着很多东西。像帷幔,又像长卷。
轻微的「呲」的一声,身侧忽然亮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就见钱嬷嬷手中捧着个小小的烛台,上面如豆一灯,将将能照亮身前三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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