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要知道,卜文的内容极其精炼,寥寥数十字便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也正是因为如此,卜文的文字虽然隐晦,但力求精确,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泛泛之言。”
“而我的卜文里居然出现了与紫微国师有关的暗示,且指示性如此之强,身为占星师的姑母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基本可以确定,我的出生一定与沈相夷有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这个想法先入为主,再联想卜文的内容,「一十七纪,更一轮常,吾生诞日,魂魄归乡」,她越发确定自己的观点,并认为这四句说的是九百五十年后,紫微国师将魂归故里,托生转世。”
“而十七年前我出生之时,殒剑山曾经出现过紫光罩顶的奇观,同时紫微星有异动,动向直指当年紫微国师的命星紫微宫。所有的巧合加起来,姑母对自己的推测越发深信不疑,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认为,我就是紫微国师的转世。”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凌萧。凌萧其实早就从钟祈之处听到过这段秘闻,所以虽然依旧觉得荒唐,但并没有太多惊讶。
见他面色如常,沈青阮似是松了口气,又微微笑了笑,道:“这便是姑母对卜文的解读了,但我与她有不小的分歧,尤其在紫微国师这一点上,我的想法与她完全不同。”
“哦?”凌萧双目一亮。
“且不论卜文中的「纪」与东陵语中的「祭」究竟是不是同一回事……”沈青阮道,“咱们且当它是,再反其道而行之,以姑母对卜文的解读为基准向上反推,就会发现这个结论其实破绽百出。”
“族史上记载得清清楚楚,紫微国师于三十四岁时身死,死时留下两行遗言:世间千般苦,不盼有来生。这两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并不期盼转世重生,甚至连他自己的那一世都忍不到最后,半途中就自我了结了。”
“这样一来,他的遗愿便与我的卜文互相矛盾了。”
“卜文中的这个「吾」显然知道自己会重生,甚至连重生的时间和重生之法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听起来就像是在嘱咐后人做好准备,迎接他的魂魄归来。
可紫微国师根本就不想重生,即便是命运使然不得不如此,想来也是百般不愿,又如何会大张旗鼓地降下这样的喻示呢?”
“其实说到底,重生,或者不重生都是他自己的意愿,全凭他一人独断。如果连这个意愿都不存在,那么其余的便都是妄言。
什么「百花香处,埋吾心脏」,什么「祭吾尸骨,献吾心脏」……他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关心自己的心脏在什么地方,之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吗?”
凌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理,继续。”
“可后来我想了想……”沈青阮继续道,“这个出发点也不一定就万无一失。虽然沈氏族史一向以严明著称,但它毕竟是由人撰写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猫腻的可能,千年已过,紫微国师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何而死,甚至那十字遗书的真实性其实都有待商榷。如此,似乎也不能断定沈相夷生前对待重生的态度。”
“因此,我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试着不带任何预设,以完全中立的眼光来看待卜文的内容。但即便如此,卜文中仍然有很多自相矛盾之处,仍然有很多细节是无法解释的。”
“首先是卜文的第一段,「银月紫渊,汝神所象。百花香处,埋吾心脏。」说实话,这句话曾经困扰了我许久。
我一直以为它说的是个地方,为了确认自己的观点,我翻阅了千年来所有能找到的地志游记。
一无所获之后,我甚至一度想要亲自去寻找符合这个描述的所在。直到那一日清晨,你对我说你生出了幻境,并对我描述了幻境的样貌,我才一下子顿悟。”
“可一个问题解决了,却又生出了更大的疑惑。若这段文字描述的真的是你的幻境,那整件事就更加无法解释了。”
“试问,若我真的是紫微国师的转世,紫微国师也在千年之前就将自己的心脏封存起来,为自己的重生做好了准备,那这一切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不是更合理吗?
何至于再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他直接将自己的心脏寄存在转世之人身上不是更加便捷吗?”
“更何况沈氏与凌氏一南一北,我从未听说你我祖上有过任何交涉。便是一定要寻一个除我以外的人来寄存他的心脏,又为何非要是你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氏与凌氏在千年前曾经有过某种牵扯,紫微国师有理由将心脏这样重要的东西存放在你这里,可你在自己的幻境中见到过这样一颗心脏吗?”
凌萧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沈青阮道,“否则在自己的幻境中见到这么诡异的东西,你在第一次跟我提及此事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不过不合逻辑之处还不止这一点。要知道,你与紫微国师之间相差了将近一千年的时光。他在九百五十年前就已经身死了,那时的你甚至还未出生,他又如何能把自己的心脏寄存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物体上,还指望着以此转世重生,岂非天方夜谭?”
“寄存心脏以求重生之法本就闻所未闻,我翻阅了数百部古籍,从江国到东陵,甚至连西部众邦的游吟诗都一一翻译过来,为此学习了至少十几个国家的语言,却从未见过哪怕一星半点与之相关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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