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被他冷冷地盯着,只觉得如芒刺背,方才的困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寒氏月并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早在莲舟之时,钟祈之就曾经不怕死地问过自己一次。
但那时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甚是奇怪,又考虑到钟祈之的为人,懒得与之一般见识,就没作答。
可如今面前的人是寒氏月,他问出这个问题一定不是一时兴起。
于是凌萧正了正神色,认真道:“青阮于我是难得的挚友与知己,棋逢对手,又惺惺相惜,为挚友两肋插刀乃是常事,无需缘由。”
“于危难之际舍命相救乃是侠之大者,公子是天生的侠客,又艺高人胆大,这点对你来说并不困难。”
寒氏月道,“但若不是冲锋陷阵,而是默默守护呢?除却怒发冲冠的激愤悍勇,公子可也有甘居人后,隐忍相随的肚量与耐心?”
凌萧微微凝眉:“先生此言何意,还请说清楚些。”
“怎么?”寒氏月双目一凛,隐隐透出冷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并非难以回答,只是有些费解。”凌萧道,“我相信无论青阮遇到何种难关,我都会相伴左右,不离不弃。但先生如此严肃地问我,我不知全貌,不敢妄言。所以还请先生据实以告,以免在下理解有误,答非所问。”
闻言,寒氏月收回了目光,沉吟片刻,眸光暗了暗,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若是……让你看着他死呢?”
言如冰,语如刺,一刀扎在凌萧原本就破损不堪的心上。他如同石化,双目盯着寒氏月冷若冰霜的脸,一瞬不瞬。
“凌公子……”寒氏月却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紧接着又问了一遍,“若是让你看着阿阮一点点生机尽失,一点点离开这个世界,一点点离开你。你能否做到冷眼旁观,不加干涉?”
凌萧紧了紧牙关,若非眼前之人是寒氏月,他相信自己此时已经勃然大怒。
“不能。”半晌,他硬邦邦地道。
“唉……”寒氏月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不过是白问一句。”
他抬起眼来,望着一脸薄怒的凌萧,不解道:“凌公子,你难道都不事先问问我缘何有此一问吗?”
“不论是出于何种缘由都不行……”凌萧斩钉截铁,“这个问题先生不妨也问问自己,难道先生可以看着青阮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吗?”
没想到,寒氏月却郑重地点了点头:“若是一定如此才能救他,我可以。”
凌萧彻底迷惑了,他深深地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寒氏月也回望着他的眼眸,双目之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就是我今日要与公子商谈之事,想必公子也已经有所耳闻,七月初七千觞节,阿阮将会面临一道生死大关。”
“考验……”凌萧喃喃道。
“考验?外人也许是这么叫的,但公子须得知道,它还有一个更加准确和正式的称呼。”他深深地看了凌萧一眼,“献祭……”
第379章
未知生,焉知死
献祭!
又是献祭!
千年前那个无名无姓的东陵人以身饲蛇,今日这个词居然落到了青阮身上!
方才心口的剧痛还未完全消散,如今又被这两个残忍的字眼勾了起来。凌萧紧了紧牙关,强压下翻涌到胸口的血腥气。
寒氏月也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感受,一个活生生的人,怎能与祭台上冰冷蠢笨的猪狗木石相提并论?想当初我从我母亲口中听到这个词时,大概与你是一样的心情。只不过母亲所遭受的伤痛已经无法转圜,而阿阮却是有机会的。”
“机会?什么机会?”凌萧眼前一亮。
“献祭之礼不可废……”寒氏月一句话熄灭了他眼里的亮光,然而接下去他又道,“但是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努力,把他遭受的伤害降到最小。”
“我们?”凌萧双目一闪。
“是的,我们。”寒氏月道,“更准确地说……我希望是你。”
“什么意思?”
“献祭之人虽然必须是沈氏的嫡系子孙……”寒氏月道,“但是他身边可以有一个人,陪伴他,引导他,并保护他不受伤害。”
凌萧张了张嘴,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化,万千疑惑最终凝聚成一个问题,他眉心一紧,道:“献祭究竟是什么?”
“献祭……”寒氏月沉吟了一下,“是个很复杂的过程,一共分为两关。我方才问你的问题,就是阿阮将要面临的第一道关。现在看来,也许也是你的第一道关。”
“第一道关?”凌萧大惑不解,“生死大事,为何只是第一道关?”
“未知生,焉知死,若无死,何来生?”寒氏月娓娓道来,“公子以为何谓献祭?难道只是通几道关卡,解几道谜题这么简单吗?欲承通神之力,必要忍受非人之苦。而这个苦,有时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简直是愚不可及。”凌萧愤恨地出了口气,“我不明白,一个屹立千年的大族如何还会有如此愚昧的陋习?这么些年来,难道就从未有人想过要废止它吗?”
闻言,寒氏月的神色骤然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不经意,甚至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短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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