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对了三局,看天色已是中夜,凌萧不欲打扰他休息,便告辞欲走。
沈青阮却兴致正高,说什么也要把输掉的面子赢回来。可凌萧硬下心肠,不由分说站起身来。沈青阮无法,只得丢了手中的棋子,也站起身来,打算送他回去。
凌萧淡淡笑了笑,道:“你送我我送你,来来回回,岂不要闹到天亮?”
沈青阮有些沮丧,想了想,道:“要不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里歇下吧。原本我也没打算让你住到客院去的,只是当时事情太多,我怕扰了你清净。现在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还是搬过来,离我近一些。”
凌萧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他,微笑道:“我留下了你又要缠着我弈棋,下不过我又不许我让你,还非要赢上一局才肯去睡觉,这么难伺候,我可应付不了。”
闻言,沈青阮轻轻白了他一眼,神色一正,道:“你是因为他才要回去的吧?”
他没说是谁,但凌萧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晚饭后不久他就出门去了,不知见了何人,又做了什么,我心中总是不放心。”
“他下山去了……”沈青阮轻声道,没看他,抬首望着姣美的弦月。
“下山……那便是去刺史府了。”凌萧道,心中忽然有些恼怒。
“凌萧……”沈青阮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低下头来,幽幽地望着他,“你重情重义,心地敞亮,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本的。”
“钟祈之与你的立场不同,你以为你是在引他向善,是为他好,殊不知你的善意会否就是将他最终逼上绝路的推手。
所以,切莫偏执。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也许在你看来背信弃义的所为,才是他眼下唯一的活路啊。”
凌萧怔了怔,沈青阮的双眸映着月色,好似两湾深潭。他想潜下去看看清楚,却发现深潭是没有底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性情越来越沉稳了。这本该是好事,毕竟只有在磨砺中成长,才能变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不知为何,他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太沉郁了,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总让他联想起那句不祥的俗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微微闭了闭眼,他道:“我不去找他,只留意着他的动静。”
沈青阮顿了顿,似是要反驳什么,最终却放弃了,只道:“一定要走吗?”
凌萧踟蹰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沈青阮轻轻叹了一声,道:“也罢,反正日子还长,总有秉烛夜谈的机会。明日我再去找你,还有些话要说与你听。”
如此,凌萧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句「留步」,便独自出了院门。
走在幽香遍野的山路上,他的心情有些郁郁。青阮说出来的话他明白,青阮没说出来的话他也明白。
先前将他安置在客院,是怕害了他。现在请他搬到自己的住处,是要护着他。
原本他来虞州是要帮他的,却没想到忙没帮成,麻烦却惹了一堆,还要他费心照看自己。现在想想,真是憋屈。
一路穿花拂叶,眼见着前面不远处就是客院了,他的双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那动静极轻,有些像是野兔在草丛中奔跑,又像是倦鸟踏叶归巢。
但他立刻认出那是轻功高手在林间飞驰的声音,且身法有些耳熟,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道青蓝色的身影迅捷闪过,是湛卢。
原本没什么奇怪的,方才他送青阮回院后不久,青阮见湛卢有些无聊,就放他出去撒欢了。
湛卢本就喜动不喜静,又少年血热,听说经常半夜不睡觉,在山间上蹿下跳,府里的人都习以为常。
但诡异的是他的状态,他似乎极为恼怒,衣衫不整,连一向一丝不苟的发丝也蓬乱着,看样子倒似是跟人打了一架。
湛卢飞身到他近前十丈左右就停了下来,落在一棵合欢树下,抬手成掌,在树干上劈砍杀伐起来。
随着「呼呼」的掌风,粗壮的树干被他击得频频颤动,小伞一样的合欢花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在月色下闪着粉色的微光,如此场景,倒是如梦似幻。
可凌萧心中越发诧异,忙飞身掠到他近前,道:“湛卢,出什么事了?”
湛卢似是没听到他的动静,闻言微微惊了一下,回过头来,目光中透出一丝忌惮,张口便道:“你的身法竟然能瞒过我的耳朵!”
“呃……”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凌萧腹诽着,又问,“到底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没想到,一听见这个,湛卢的脸瞬间涨得更紫了。
“我……他……”他恼恨道,抬手又在树干上击了一掌,“混蛋,竟敢欺负我!”
欺负?凌萧不禁大为惊异。凭湛卢的本事,寻常人想要近身都是难事,谁会那么不要命,上赶着欺负他?
“什么人,对你做了什么?”他道。
湛卢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不关你的事!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闲逛什么?”
凌萧本是好心询问,被他没鼻子没脸地怼回来,心下也有些不快,但碍在他今晚状态异常,他也没跟他计较,只道:“刚从你家公子处回来。”
“现在才回来?”谁知,湛卢闻言越发不豫,“你知不知道他近日有多累?白日里发困,夜里又睡不着,好容易迷糊过去,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就又惊醒了。你还缠着他不让他休息,是看不得他好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