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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他已经调好了弦。可凌萧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弦音一起,他就瞬间被带回了还在国学监读书的那段日子。
    那段心无旁骛,简单惬意,如山间流水般平淡,却又如烧喉烈酒般雄浑壮丽的日子。
    弦音如珠落,一颗颗滚过他的心头。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对一样东西产生如此难以割舍的眷恋,没有时还觉不出什么,可一旦又有了,就顿时觉得没有它的这段日子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正是食髓知味,刻骨铭心。
    音调好了,流水般的调子就传了出来。沈青阮先是就着眼下的心情随手弹了几段,而后几个拨弦过渡,就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天晓得凌萧已经多久没听到过这段旋律,乍一听见,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都在疯狂地痉挛颤抖。
    热血在体内奔涌,久远的回忆被翻将出来,最疏阔的弦音绞缠着最热烈的心事,激得他几乎热泪盈眶。
    沈青阮右手有伤,只能用左手弹奏,弦音与弦音之间明显有些生涩。可这段曲调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巧,全凭心念,情到曲扬。
    终于,最后一个音在他手下滑落。凌萧心头充溢的情愫已经快要将他没顶,他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沈青阮月光下静谧的脸,难言的不舍几乎要夺眶而出。
    “要不我们走吧。”他忽然道,“离开这里,离开江国。从这里到虞州渡,再从那里换一条大船,从此天南地北,任意东西,再也不受那些可笑的祖制规矩的束缚!”
    闻言,沈青阮怔了怔,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望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柔和。
    “这话要是你方才在街上说,没准我们就真的走了。”他说着,轻轻吸了口气,“可惜眼下不行了,刚刚我来不及拿银子付账,把整个荷包都扔给那个摊主了。”
    他笑得温煦,秀美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烁。
    凌萧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是不死心。他想说他身上带着银两,足够路途之用,可这句话刚开了个头喉头就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都不是银两的事。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区区几两银子如何能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比之更高更大的东西,是沈氏一族绵延千年的历史,是从沈相夷那个时代起就流传下来,扎根在他们族人心中的执念,是「西南沈氏」这个响亮了几百年的金字招牌,更是巍巍皇权,四邻环伺,狼多肉少,虎视眈眈。
    无形的妄念最终都化作沉重的枷锁,落在一人瘦削的肩膀之上。犹如秀丽单薄的虞州府,载不动一整座巍峨高耸的殒剑山。
    “那便不走了。”他忽然改了口风,望着沈青阮微微一笑,“留下也好,西南地大物博,有你喜欢的酥饼,也有我爱的笋丝。风云际会,世事无常,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沈青阮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也绽开了一个旋着梨涡的笑:“如此,甚好。”
    第467章
    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
    如丝的月色绞缠着烟气,不多时,随行的船只少了下去,茫茫水面只余他们一舟独行。
    四周被葱郁的山林遮蔽,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凉。船家似是有些胆寒,已经唱起了船歌。
    又过了些时候,小舟终于靠了岸。二人下了船,踏上沈青阮说的那条小径,就见果然十分崎岖逼仄,又没有天光透下来,两人几乎是在摸黑前行。
    “小心些……”凌萧道,“你随身带着火折子吗?”
    “谁随身带那个?”沈青阮道,将他往身后扯了扯,“这儿的路我熟,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
    凌萧目力远超常人,其实能看清路面,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沈青阮便在前方开路,走一阵还回头看一看,确定他还跟着便道:“你这步子也太轻了,离得这么近我都听不见,还以为后面跟着个鬼呢!”
    凌萧微微一笑:“是鬼也不吓你,你放心走就是,我能跟上。”
    沈青阮便又回过头去,好在路面虽难走,但两侧并没有多余的树杈,二人走熟了便都放开了步子。
    渐渐地,前方微微亮了起来。
    凌萧忽然道:“木丹是什么花?怎么从未听过?”
    “木丹,就是栀子花呀。”沈青阮温和的声音响起,“「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的栀子花呀。”
    “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凌萧点了点头,“坚贞不渝,堪比修竹。”
    “栀子也好,修竹也好,可我最喜欢的还是院中的火石榴。那样灿烂的颜色,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沈青阮道,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我……”凌萧想了想,忽而一笑,“我喜欢海棠。”
    “海棠?”沈青阮有些意外,“海棠的气质可不配你。”
    凌萧微微一怔,不由道:“那什么样的花配我?”
    “嗯……”沈青阮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有一种花跟你倒真是极配的,从名字就配。”
    凌萧知道他又在揶揄自己,也跟着笑了笑,道:“这个梗在你这儿是过不去了。”
    “过去做什么?”沈青阮道,“留着才好,这些难得的高兴事,统统留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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