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青阮完全没有意识,被他灌进去的粥又从嘴角流了出来。他怕弄脏了衣服惹他不快,连忙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替他擦拭。
那老汉见他不行,走上前来,想帮忙,却又不敢触碰,只能比划着道:“你这样不行,得喂一口下去就仰一仰他的脖子,像这样……”
凌萧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喂一口就仰仰沈青阮的下颌。
果然奏效,喝进去的粥没再吐出来。他心下一喜,慢慢喂着,直到喂完了一大勺。
“唉,唉,这就行了。”那老汉又道,“他昏着身子弱,比不得你,吃这么多就够了。”
凌萧也正有此意,便不再喂,自己将一陶罐的粥都喝完了,然后在老汉肉疼的目光中将陶罐递还过去。
吃饱了,也该上路了。他将沈青阮重新背到背上,直起身来,向外走去。
“哎……”老汉叫了一声,又追了上来。但追上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地立在院门边。
凌萧想了想,对他道:“一枚玉带钩已经足够你一年的用度,那枚金镶玉能不用便不用。若是非用不可,便将金环拆下来变卖了,所得足够你几年吃穿。玉佩尽量不要示人,便是非要卖也要长个心眼,莫要再因一时贪财赔上性命。”
见他又将方才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老汉抬手摸了摸胸口,面上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欸,老汉记住了。”他道,又问,“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闻言,凌萧怔了怔,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
见状,老汉也没细问,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走上一两日,就能到山窝窝的镇子里——哦,就是我原来住过的镇子。你们要是不知道去何处,就先在那里歇歇脚吧。
老汉在镇子边上靠近山林的地方还有一间房舍,叫徐园。
都是祖业,当时家底败光了,剩下的都折算了赔了出去,只有这间房舍是我娘的陪嫁,他们不知道,我为了躲债藏到林子里,以后也没敢回去过,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在的话想来也破败得不成样子,小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去住着吧。”
闻言,凌萧倒是有些惊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了声谢。
“哎哟,说什么谢哟。”老汉却舒朗地笑了,“老汉是贪财,但并不是坏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的——老汉一见小公子啊,就觉得投缘。原想着总算有了个伴,能在这荒山野地里陪我些日子。
但眼见着小公子身上还有要事,老汉也不能强留,便是赠予一间屋舍,让二位公子歇歇脚也是好的。”
“如此,多谢了。”凌萧抱拳一揖。
二人作别,凌萧背着沈青阮继续上路,老汉倚在门边悠悠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隐没在树林中,他也短短地叹了口气,又回到院子里,哼着小曲儿,将陶罐里的残底挖出来,又在四壁上刮了刮,直到吃了个精光不剩,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枚金镶玉,借着日光小心把玩起来。
吃了粥,身上又有了力气。凌萧背着沈青阮一路疾走,走到日头将尽,他挑了棵大树跳上去,在树窝里躺了,怕沈青阮在睡梦中掉下去,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二人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胡乱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天光刚亮就继续赶路。
果然,在这一日日暮之时,眼前的树木终于稀疏了些,渐渐地,能听见隐约的人声。
再往前走几步,豁然开朗,从半山腰望下去,只见屋舍参差,小路纵横,竟是一个不小的镇子。
时辰不算很晚,镇子上还热闹,他望着眼下腾腾的烟火气,脑中又有什么记忆翻涌出来。
他仿佛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儿,浓眉大眼,生得甚是精神。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丫头,说是丫头也不像,因为她的举止做派都更像个小子。
二人似乎甚是亲密,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这么不喜欢吵闹的性子,看见他们竟然也不烦,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美好。
心情忽然愉悦了起来,他又把沈青阮往背上抬了抬,然后沿着镇子外的小路一路找去。
本以为要找好一阵才能找到,却不想没走几步就到了。原以为就是间茅草屋子,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竟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园子。
怪不得要叫「徐园」,望着门匾上两个掉漆的大字,他心下暗道,抬手推了推门,挂着大锁。他又退出来,来到院墙边,提脚跃了进去。
静了静心,聚力于耳,确认没有他人的气息,他沿着园中小路慢慢探索起来。
其实外面看着面积不小,但屋舍占据了大半地界,剩下的园子也就那么回事。
园子中间还有一大片水,因着西南雨水丰沛,荒废了这么些年也还没干。水面上铺着九曲桥,这一来又占了不少地方,剩下的地面就更少了。
他顺着九曲桥走到水面后的屋舍前,又抬手推了推门。这一次房门倒是被轻松推开了,里面飘出一阵浓郁的尘气。
他往后站了站,等尘气散尽再走进去。此时外间的日光已经很暗了,他在屋内翻找了一通,终于从墙边的小柜里翻出几个覆满灰尘的火折子。
他将盖子拔下来,用力一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火折子还是一吹就着了。
随着火苗渐熄,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淡淡的松香味。味道很淡雅,一点也不刺鼻,立刻给了他熟悉的感觉。幼时在家中,前些日子在殒剑山,这个味道似乎都常常陪伴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