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信佛的百姓颇多,人死后四十九天下葬已然成了习俗。
王拓说得不无道理。
张老五若真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痛苦不堪,撞棺而死,那得知张冲死讯的那一刻应该是最痛苦最无助的,张老五那时都没有寻短见,还清清醒醒地把孙子的棺椁带到京城香火最盛的寺中做法事超度,那为什么却不等到四十九天满后把相依为命的孙子安葬妥当再去自尽呢?
这样的疑点京兆尹兴许看不出来,但摆到安王爷面前,估计比钉子还要扎眼。
冷月心里琢磨的什么,景翊不用看她的正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但王拓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正脸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王拓看来,这会儿的冷月真是像极了庙里的菩萨,都是满脸和颜悦色,嘴上一声不吭。
于是,王拓也不等她开口,就头一抬,胸一挺,一字一声地道,“菩萨,我会找到杀瓷王的人。”
冷月和颜悦色的脸倏然一僵,僵得笑意一点儿都没有了。
一见冷月变了脸色,王拓急忙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抓起景翊刚才写好的那一叠纸又冲了回来,在冷月面前端端正正跪好,才双手把纸页捧送给冷月。
“明天,我一定找到,求菩萨保佑!”
景翊暗自苦笑,他写了那么大一阵子,居然就没想到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问题跟抄经无关,却都是对查案极有用的……
他一个靠查案吃饭的大理寺少卿都没往这上面想,这些和尚又能有哪个会想到这上面去?
冷月信手翻了几页,脸色反而缓和了不少。
不光是因为景翊赏心悦目的字迹。
还因为就算王拓能连夜看完所有僧人写的答案,王拓的汉文水平也不够看懂僧人们文绉绉的句子的。
就算王拓看得懂,他的本事恐怕也不够让他找出这些句子里的破绽的。
就算王拓有这个本事,那寺僧杀人的可能也只有五成,寺僧杀完人还留在寺里的可能就只有五成的五成了。
所以,见王拓用这样的法子找凶手,冷月就放心多了。
“行,”冷月把纸页递还给王拓的时候又是一脸和颜悦色了,“你查吧,我保佑你。”
王拓小心地接过那叠纸页,满目虔诚地望着冷月,说出一句让景翊差点儿犯杀戒的话。
“菩萨,可以赐给瓷王真气吗?”
冷月顺势迅速地踩了景翊一脚,把景翊老老实实堵在自己身后,面不改色地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跟佛祖商量商量。”
景翊想笑,要不是脚趾头被冷月踩得一跳一跳地发疼,真就忍不住了。
他媳妇当菩萨还真当出点儿感觉来了……
“谢谢菩萨!”
“不过,”冷月看着高兴得快要哭出来的王拓,使劲儿板下脸,沉沉缓缓地道,“我有话在先,今夜在此见过我的事,一字也不许外传。”
王拓一丝不苟地对着冷月磕了个头,“是。”
“还有,”冷月转手把景翊从背后拽到身前,往王拓面前一推,“在我回来之前,你万事都要听这位大师的话。”
见王拓眉宇间闪过一丝不甘,冷月顿时把脸又拉长了几分,“你若对这位大师不敬,我就让你整个高丽世世代代只有白菜吃。”
王拓慌忙应了声是。
景翊脚趾头还在疼着,心里已经快要甜出糖粒子来了。
他媳妇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冷月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她本没打算这么早就走,但突然闹下这么一出,再不走,恐怕就要把寺里的僧人们招来了。
景翊要是跟僧人们说她是送饭观音,僧人们很可能就要让他俩一块儿去给观音送饭了。
趁王拓还晕乎着,早走为好。
冷月刚想说天色不早了她再不回去佛祖就要睡了,王拓的房门倏然被人推开了。
冷月一愕。
被人看见还在其次,要命的是来人的武功居然精深到走到门口她都没觉察到丝毫脚步声。
安国寺里竟有这样的高手。
出于对佛门净地的敬重,冷月来时没有带剑,这会儿就下意识地捏起了拳头。
景翊一惊之后看清推门进来的人,一愣。
“神秀师兄?”
神秀也像是没料到屋中是这般景象一样,看着杀气凝重的冷月愣了片刻,突然屈膝跪了下来,在五步之外对着冷月就是一拜。
“弟子神秀拜见菩萨。”
“……!”
景翊的下巴差点儿着地。
冷月愣了片刻,默默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后确实没有什么菩萨显灵之后,强压着一颗想疯的心,淡淡定定地道,“那个……你来得正好,佛祖让我给你俩捎了个话,你俩跟我出去说吧。”
神秀比景翊的那声“阿弥陀佛”说得还要淡定。
三人都是用轻功从窗子跃出去的,看在王拓眼里,简直就像从屋里凭空消失的一样。
出了王拓的房间之后,便是神秀在前,冷月和景翊追在后面了。
神秀一路带着二人进了自己的房间,扬手点灯,对着冷月立掌颔首,温然一笑,“冷施主,贫僧冒犯了。”
冷月一惊,叶眉微扬,本就没有放松的拳头捏得更实了一分,“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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