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大侄女啊,能干是能干,就是太辛苦了,我这个当婶子的瞧着就心疼。你说说,当年在雄州就是伺候人的,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南山村,还是做这些端盘子递碗的活计!”
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也有人压着眼中的兴味,等着瞧热闹。
孙淳的母亲卢氏淡然开口:“如吖吖这样的厨娘,即便放在汴京城也是得人敬重的。不说别的,就今日这几桌,顶得上咱们地里一季的收成了。哪里需要旁人心疼?”
若旁人开口,赵氏八成还要回怼,换成卢氏,孙淳的亲娘,她顿时矮了气焰。
刘娘子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我倒不觉得‘端盘子递碗’是什么低贱活,一村子泥腿子,哪个不是地里刨食,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立即有人搭话:“可不是么,若我家闺女能有林家大娘和你家福娘这本事,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别说闺女,我家三个小子,加起来都没林家大娘一个人能干!”
“……”
接下来,席间的话题全都围绕这桌席面多难得、林悠然多能干展开,众人眼中的羡慕是实打实的。
四房孙氏和卢氏凑到一起耳语。
孙氏问:“大嫂不是不喜欢吖吖那孩子么,怎么又乐意了?”
卢氏笑笑,道:“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你侄子怎么想。”这意思就是,孙淳自己乐意。
她顿了顿,又道:“婆母不是想让三娘跟着她大姐姐学手艺吗,怎么这些天也没个动静?”
孙氏怔了怔,继而脸上挂了笑,说:“这不是前几日忙么,没来得及,回去就跟吖吖提。”
卢氏笑笑,没再言语。她这个小姑子呀,会做人是会做人,但太有心计了,未必事事能落到好。
婚宴结束,主家结清银钱。
林悠然带着妇人们把满满一匣子沉甸甸的钱往翻斗车上搬,该瞧见的都瞧见了。
南山村众人小声议论——
“那一匣子,十亩地的收成都不止了吧?”
“铁定不止,我瞧着都能买下几亩良田了!”
“光知道林家大娘有本事,不成想竟是个捞钱的耙子!”
“这下孙家算是捞着了!”
“……”
不仅林悠然,林阿姑等妇人连同柳福娘都成了大伙的羡慕对象。
这下,河沿儿食肆流水席小分队,可谓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
上次满月宴,林悠然再风光也是在别的村子,这一回实打实当着南山村众人的面。
那些曾经同情许氏、看不起许氏、甚至欺辱过许氏母女的,这时候再面对许氏时,态度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
林悠然没忘记,这个机会是赵兰蕙帮忙争取的。她投桃报李,给赵兰蕙家的小娃娃定制了一条特别的银项圈。
是她自己设计,请了县里的银匠做的。
圆溜溜的项圈上绕着一条银质的葫芦藤,藤上挂着七个花生粒大小的葫芦娃,娃娃虽小,面部表情却栩栩如生,衣服纹路亦是纤毫毕现,可谓用足了功夫。
项圈下挂着一个核桃大的小木牌,背面刻着桃花纹路,正面空白,可以由长辈写些吉祥话。
林悠然犹豫半晌,还是把赵惟谨请到了食肆,并做了一桌子好菜。
赵惟谨来得有些晚,像是刚从校场出来,洗了个澡,换了身绯色外裳,马也没骑,一路沿着清水溪从银杏林大宅走到了河沿儿食肆。
林悠然远远瞧见他身上穿的那件红衫,不由想到那日夜里共饮的情形,不知怎么就醉了,晨起披着他的外裳,华贵的面料,犹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松枝香。
一时有些脸热。
赵惟谨走近,瞧着小娘子粉红的双颊,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何事求我?”
林悠然弯起眉眼,道:“就不能单纯请郡公吃顿饭吗?”
赵惟谨坐到桌前,道:“那就是想下毒害我。”
林悠然笑容一僵,把他面前的碗碟撤掉,毫不客气地说:“郡公若担心,就别吃了。”
赵惟谨反倒笑了,转身从林悠然私用的橱柜里拿出一套骨质瓷碗,给自己盛了汤,夹了菜,怡然自得地吃起来。
林悠然:“那是我的碗。”
赵惟谨:“我送的。”
其余人缩在后厨,默默吃菜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秀恩爱?
一顿饭吃完,赵惟谨净了手,漱了口,整理好衣领和袖口,瞧着林悠然,问:“不说我可走了。”
林悠然权衡再三,还是把项圈拿了出来,塞到他手里,道:“这项圈是要送去东安村的,原想在桃木牌上写几个字,然而我的字实在羞于见人,不知郡公可愿赏脸?”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赵惟谨听懂了。
他若惦记着赵兰蕙母女,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借着林悠然的手传达这份心意;若依旧记恨,大可以拒绝。
赵惟谨正饶有兴致地捏着项圈上的小葫芦娃,听到这话,眼中的笑一点点消失。
林悠然叹了口气,抬手要把项圈拿回来,“算了,这么小一个牌子想来也写不下什么……”
“好。”赵惟谨垂着眼,低声应下。
然后,便提起笔,在那个桃花形状的小牌子上缓缓写下四个笔力沉稳的簪花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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