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柔并未伸手,“陆通判,我以为我们来商谈童书之事的。”
陆进之仍是端的一派温润如玉,脸上一笑:“是谈童书的。”
“那不必在船上。”
“晏姑娘,可是知道我派媒人去临川,求娶你的事情了?”
“知晓了,我来此也是要同你说一声,多谢抬爱。只是我们不合适。”
陆进之脸上丝毫不见变化,仍是笑涔涔的一派和颜悦色,“哦,知晓了。那现在可以来谈正经事了么?”
“你……”陆进之的坦然,倒让晏亭柔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好在如她之前所想,陆进之并未多心悦于她,不过是觉得差不多,还算合适吧。“非要到船上去么?”
陆进之笑了笑,指着阮六郎说:“你让你的马童一起上来吃杯茶。不仅非要到船上来,还需过了湖,去那边岛上瞧一家造纸坊呢。”
原来竟是有关纸张的事情,晏亭柔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将人想歪了去,就只好回头,叫上阮六郎,一齐上了船。
这船外面瞧着很是普通,装饰只有船头尾的两盏红灯笼,入了里头才发现,竟是异常精致的画舫游船。
这船身不大,至多也就容纳十来个人的样子,眼下船中只晏亭柔和陆进之两人,面对面坐在一横桌之前。
桌上燃着一个银兽香炉,檀香之气袅袅,陆进之抬手让茶:“晏姑娘,吃茶。这船家做的茶点和小菜也是不错。”
晏亭柔微点头,“那童书之事,可定了?”
陆进之见她都不愿同自己多说别话,不禁笑了笑,“嗯。你今日陪我游船,这个事就定了。”
“我没同你游船。我们去看纸坊,且陆通判也不是假公济私的人。”
陆进之吃了一口茶,抿了抿嘴,“看来晏姑娘看人不太准,我就是假公济私的人啊。”
“啊?”晏亭柔没想到这话出自一本正经的陆进之口中。
“你不必害怕。”陆进之脸上淡淡的望着窗外湖面,“你就陪我聊聊天就好。不知为什么,自从此前和你聊了书籍之后,你总能让我忆起我亡妻来。我就总想找机会,多和你说说话罢了。”
晏亭柔望着他好似有些神伤,也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就顺着问:“她是怎么样的人?你,亡妻?”
“她啊,笑如三月春风,人如十里月光。”他顿了顿,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的水纹,傻笑着:“不知是谁将记忆镀了金去,还是岁月本就有种神力,将过往的颜色都着了十分深沉。我心里的她,是世间最好。”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陆进之重复着晏亭柔的问题,自言自语:“七窍玲珑心,多情多笑颜,心灵手巧,学富五车,这天底下没她不晓得的事情,没她不热爱的东西。世间最好的词句,都描绘不出她的一二来。可我,却没能留住她。”最后一句竟有些哽咽。
晏亭柔瞧着他,就想起来娘亲过世时,爹爹的模样。失了此生挚爱的人,大抵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
总在怀念过往时,眼中流露出很是幸福又及孤独的矛盾感来。
曾有最好的海誓山盟,可海陷山毁了,留下来的人,还得在那凌乱破碎的断壁残桓上,努力活下去。
晏亭柔想安慰他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想到爹爹常说的一句词来。
她幽幽脱口而出,淡淡的声调似在为一湖夏景做念白:“路隔银河尤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1】
黯然神伤的陆进之听罢这句,回头望向晏亭柔,觉得自己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愁绪从眉头下,眼前人又上了心头。他眉宇舒展,“世间离恨何年罢都不重要了,毕竟路隔银河,我还能借。”
这话说的含蓄,可是人都听得出这话语里有些暧昧,意思是陆进之可以抛却过往,不再理「世间离恨」了,他想前进,可遇到了银河做拦,他觉得他可以借路。
晏亭柔发现自己不能再同他聊下去了,就起身,朝着船舱外喊道:“六郎,可要到岸了?”
阮六郎回:“小姐,马上靠津渡的木板了,站稳。”
这岛不大,上头只有一处院落,黑瓦白墙,于天光云影一道,成了这夏日里的美景。
这私宅是陆进之好友的,他说岛上有纸坊,确实是真的。可这与晏亭柔想的却大相径庭。
既然岛上是私宅,那纸坊必然是私宅里的附属了,那肯定就不是用来印书的。
院中的纸坊不小,可造出的纸张,只能赏玩。因那纸质地极厚,比往常用的竹纸、麻纸厚上三倍有余。
这要是用来印书,且不说纸张吃墨和印刷上的难度。但从书重上来说,那书籍就要沉上许多,装订时也笨拙的很。
晏亭柔兴致缺缺,只想赶紧回船上去,逃离开陆进之。陆进之瞧出她心不在焉,可还要一试,他从一匣子里拿了一叠纸张出来,“晏姑娘看这纸,是我觉得最为有趣的。”
那纸在晏亭柔手中被翻开来,竟然没有一张是相同的,因每张纸上都有被压实的花朵。花形舒展,花瓣色彩依然鲜艳,每朵花的位置还不一样。
花朵的种类、颜色、大小均不同,是名副其实的花笺。
她抚摸了一下纸上的花瓣,“确实少见,也有趣,就是这样的纸张费时费力,不能量产。”
她闻了闻纸张,“但就这一张纸,都需攒上一年才能得,上头的干花叶是二月的杏花、三月的桃花、白露时摘的茶叶、冬月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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