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抬一踩的,听着更真实。毕竟,没有能力关系再硬也不能做这样的大官啊;毕竟,银子谁不爱啊?有权有势的,有几个不捞银子的啊?
四九城议论纷纷的。
而官员们和幕僚、交好的亲友们一合计,隐约猜到,这是有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都沉默下来,写好的折子要上奏的,也都重新润笔。
在很短的时间里,康熙皇帝的御桌前摆满了一堆奏折,而且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这让康熙皇帝提高了重视度。于是,康熙皇帝命暗卫写信给南京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再命令南书房大臣,写信给噶礼、江西巡抚、江苏巡抚……。
皇上当然也是生气的!噶礼是他的奶兄弟,噶礼有做事之能!噶礼犯糊涂,他生气。可他更生气敢于散播谣言之人。
老大一个武将,全凭匹夫之勇,哪里知道治国的艰难?
老八躲在老大后面,手段不断,可他哪里有刚骨,能够狠心解决这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清国的致命危机?
老九……皇上都不想评价。老十三不在户部看着他,他又天天听老八的话,没头苍蝇一般。
只会添乱!
可是这个档口,皇上一时还不能罚这三个儿子。
可是南京乡试的事情闹出来,挨着科举改革,殿试的时候,朝廷必须给天下的读书人一个说法。
皇上心里头烦乱,在御花园转了转,遇到德妃。
德妃在捡花瓣儿,看见皇上,慌张地放下盘子,整理衣服给皇上行礼。皇上明显心情不好,冷着脸:“起吧。德妃在这里做什么?”
“回皇上,十九阿哥帮助老四颇多,妾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昨儿荣妃姐姐说,十九阿哥不拘什么名贵东西,她给十九阿哥送去的荷包,十九阿哥很是喜欢。妾不会针线,就想着收拾一点花瓣儿,给十九阿哥做点吃食,妾也尝尝自己动手的滋味儿。”
皇上点头:“老四不错,这次下水受了凉,已经没有大碍。等他回来专心养一阵子,就大好了。”顿了顿,“你们有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皇上面容感伤:“朕记得,你们和‘她’都处得好,‘她’去南巡的时候,还告诉朕,带着你们给的好多礼物,到了江南,给江南的闺阁好友们。”
德妃听着,心里一酸。
“皇上,她是那样的人物儿,妾怎么能不喜欢?只恨妾愚钝……”
皇上沉默。
德妃低头,默默地擦眼泪。
等德妃再一抬头的时候,皇上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德妃的眼泪又出来。
人世间是泥巴和水做的,那样干净的人儿,如何能留住那?德妃端起来盘子,继续捡着花瓣儿。皇上出来御花园,那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栩坤宫。
皇上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梳妆的铜镜、看书的烛台……眼前都是曾经的一幕一幕,女子娇俏的身影轻灵曼妙,言语舒缓顽皮,一言解开他的烦闷。
汪孝宸……
皇上自从见到昭华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望着花坛里的牡丹花盛开,轻轻地一闭眼。
汪孝宸太聪明。
汪孝宸太狠决。
她进了宫,看到太多事情。她和德妃等人不一样,她会思考,有刚性。她知道人类自从有文字记载的几千年里,都是争斗的过程。汉唐八百年,皇权、王权风雨飘摇的,宦官、权臣、外戚轮番登台,每个势力都想扶植一个好控制的皇帝。
所谓的任贤选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从上到下,都是。
能力出众、脾气刚硬、精力超群的皇子,很可能随时栽跟头,因为他们不符合“老皇帝们”的利益,更不符合这些人的利益。
皇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历朝历代,从开国皇帝开始,一代一代,皇位的继承人越来越弱,年龄越小——好似“烤鸭越养越肥的”人工选育的结果。
明朝时候,朱元璋制定各种规矩,用各种方法打压下去外戚。到如今的大清,再用各种方法打压下去宦官,甚至他可以不断打压下去,连权臣都不再有,可那有如何那?
他只是一个人,他终究要将权利放下去,不给臣子,就要给亲族。而他的儿子们争斗起来,他同样要面对继承人的问题。
这不是他在老二一出生,就册封为太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皇上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筋毕露,面容悲痛难言。
强势的兄弟们,不甘心失去权利的大臣们皇亲国戚们,不想这位太子登基。
太子这些年深陷其中,已经变成其中的一员,已经变成皇上、兄弟们、臣子们的一个人影子,他也需要通过给予利益,拉拢人心,他也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去找银子花……他也需要去争斗。
他还怎么去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他的骄傲,却又不允许他弯下腰,弯了脊梁骨。
皇上脸上的苦笑变成自嘲。
皇上起身,从梁九功的手里接过来一个花剪,剪下来几支姚黄、魏紫的牡丹花儿,抱到大厅里,放到串枝莲花云纹的花瓶里,仔细地摆放好。
汪孝宸是一个喝风饮露的人,估计汪家也不想再培养第二个“汪孝宸”,她不想十九阿哥将来也参与争斗,她甚至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打小就被驯养在宫里,作为一个贵人生的小阿哥,失去灵性,弯了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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