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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嘉在一旁听着,偶尔也会感到鼻子一阵酸,好在他很少会说那样萧条的话,让日子还可以继续那样粉饰太平地过。
    又过了两年,北方出事了。
    1931年9月18日,日本驻中国东北的关东军突然袭击沈阳,趁夜炸毁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转头又嫁祸给中国军队,随即以此为借口炮轰中国东北军北大营,次日便侵占沈阳;至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此后日本在中国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开始了对东三省长达14年的殖民和奴役。(1)
    噩耗是一叠叠一重重的,国内悲声不断哀鸿遍野,有的人还试图再挺一挺救一救,而有的人则终于心灰意冷决定远走他乡——譬如季公子与孟柯,1931年下旬便一同从昆明来了一趟上海,专程为与老友辞行。
    “我们要到香港去了,”季公子淡淡一笑,眼中是昭然的苦涩与消沉,“恰巧小柯有部电影要到那边去拍,我便索性陪她一起。”
    “往后……大约也不会回来了。”
    说末尾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头微微低下,看起来像是很愧疚似的,也许此刻的他总觉得自己像个懦弱的逃兵,却又不得不逃、不敢不逃。
    “也好,”徐冰砚的语气则是淡淡的,他这个人一向对自己很苛刻、而对别人又总是很宽容,“去了那边就好好休息。”
    顿一顿,又扫了一眼老友右腿空空荡荡的裤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郑重地说:“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是宽慰人的话,谁都知道他是真心的,偏偏却勾起了季思言的情绪——他一把抓住了老友的胳膊,紧紧看着他问:“那我们一起走?”
    “你跟清嘉带上孩子,跟我们一起到香港去,小柯也一直惦记她的白老师,这样不是很好么?”
    “这里你还没待够?不觉得喘不过气?”
    “几年前总统还亲自去日本签《对日宣言》、大谈中日亲善呢,现在他们就能醒过神来了?”
    “何况他们根本不会用你,你留在这里又能帮上什么忙?”
    “国家只会越来越烂!烂到无可救药!”
    “不如现在走吧!趁现在还能走!”
    他一句一句地问、一句一句地说,声音越来越大,坐在他身边的孟柯轻轻拉住了丈夫的手臂,眉头同样忧愁地蹙着,既像是想劝慰他,又似乎只是在心疼他。
    白清嘉太明白这种感觉了,可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爱人会做出怎样的答复,果然没过一会儿她便听到了他微微低哑又略显压抑的声音,在答:“我……”
    “……还是想再留一下。”
    留?
    为什么而留呢?
    为那时你已经预见到的、那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晦暗阴鸷的风暴?
    为这个越发孱弱的、甚至随时可能被巨浪颠覆的国家?
    还是……为你胸膛里那颗直到此刻还执着地不肯熄灭的心呢?
    到1937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给她答案了。
    那年日本制造七七事变、迅速侵占了平津,后又企图侵占上海进一步攻下南京;8月9日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官兵两人驱车闯进虹桥机场进行武装挑衅被上海官兵击毙,他们便以此为由要挟中国政府撤出派驻上海的部队,亦同时向上海增兵。(2)
    这已经不是这颗远东的明珠第一次被蒙上战争的灰土了,早在1932年就闹出了一二八事变,那时国民政府的军队正在江西“安内”、可没工夫跟侵略者拼命,于是便奉行起“不抵抗政策”来,承诺中国军队不在上海市区及周围驻防,还容日本专设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批日本舰艇常年在长江、黄浦江沿岸巡弋。
    可这些退让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呢?
    只有更蛮横的拳头。
    只有更傲慢的欺凌。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亡国之祸南京方面也终于坐不住了,1937年8月14日,中国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军事委员会以京沪警备部队改编为第9集 团军,担负反击虹口及杨树浦之敌任务;苏浙边区部队改编为第8集团军,守备杭州湾北岸,并扫荡浦东之敌。
    而他也在那个时候接到了调令……被要求一并赴前线与敌军作战。
    这多好笑。
    他们冷了他那么多年、把他手上的东西拆得七零八落最后全都鲸吞蚕食,可是当大难临头时却又还指望他为他们卖命、端出大义的名头要他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你一定要去么?”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这么问,即便在她开口之前就早已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不能一起去重庆么?”她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了,强烈的悲伤和绝望眼看就要杀死她,“你,我,霁时霁洲,还有你妹妹和我的家人们……”
    “我们一起到重庆去,后方一定也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不是只有在淞沪才能为国尽忠……”
    “你真的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就只自私这一次……”
    “……不可以么?”
    她很美。
    真的很美。
    即便已经不像他们当年初见时一样年轻鲜妍,可一举手一投足都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连落泪都美,可以勾起他对她无限的怜爱和眷恋。
    “清嘉……”
    他又在叫她的名字了,而这往往只会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境下发生——要么他们都很幸福,这一声称名是他对她最缱绻的宠爱;要么他们都很痛苦,苍白的呼唤是他给她最落寞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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