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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司月攥紧水笔,极低地嗯一声。
    第二年夏天,爷爷病重。乔崇文请了两周的假,没几天苏蓉也赶去明港。
    那天下午第一节 课是随堂测验,乔司月没考好,意外的,数学老师这次一句责备都没有。
    自习课前,乔司月被叫到办公室,班主任唱了近五分钟的独角戏,才放她回教室。
    下午小舅来接她,同行的还有大姨和外公外婆。
    乔司月走到半路,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定在原地抬不起脚。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忽然肩胛骨传来钝痛,然后是撕裂的声音,地上的影子变成翅膀的形状,却只有半边。
    她被拉扯着向上,两秒后摇摇欲坠。
    耳边插科打诨的笑声不停歇地响着,班主任的嗓音混进来,模模糊糊的。
    她说什么了?
    乔司月认真回忆了下,好像是说爷爷今天上午去世了,还有一些安慰的话,最后通通变成: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学习。
    南城到明港差不多三小时的路程,时间在弯弯绕绕的山路里显得格外漫长和枯燥,车上的谈话声一直没停下来过。
    乔司月看着车窗外深蓝色的海,忽然听见大姨问:“乔乔,你爷爷走了,你难受吗?”
    乔司月脑袋空了一瞬。
    小时候,身边的大人总爱问她“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后来乔惟弋出生,问题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偏心你的弟弟”。
    这一刻,乔司月觉得大姨这问题白痴到和那两个有的一拼。
    乔司月咳嗽几声,抬手把口罩拉实。
    “感冒了?”
    她点头。
    大姨让小舅把空调升上几度,注意力转移后,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一下车,含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转瞬被吸进肺里,乔司月呛了几下,重新把口罩戴上。
    小院烟雾缭绕,乔司月跪在地上,对着头顶的黑白相框,轻轻唤了声爷爷,脑袋里倏然跳出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
    “下学期就初三了?”
    “嗯。”
    “时间过得真快哟。”
    “嗯。”
    “乔乔,人的一辈子就这么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喉咙像含着一大口痰,说话囫囵不清,所以他将语速放得很慢。
    乔司月微微愣住,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不等她多想,他剧烈的咳嗽声将她的意识从中剥离开。
    三天后,爷爷孤身回到明港,乔司月的这个疑惑随着他的去世最终成为一道无解题。
    耳旁骤然响起请来的哭丧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乔司月偏头看去,见她脸上全是眼泪,心口微滞。
    不是她的亲人,她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
    就像在听到爸爸说爷爷罹患癌症,那会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哭。
    也可能是,有人希望她能在特殊的时期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
    可她哭不出来,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堵得难受。
    跪拜礼结束,苏蓉将乔司月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馒头,“先吃点垫垫肚子。”
    乔司月曲指轻轻捏了下,馒头被风吹得硬邦邦的,等苏蓉离开后,她放回袋子里。
    很久以前乔司月就知道,明港的气味是单调的,街上到处都是海鲜散发出来的腥臭,这会倒变得丰富起来,掺进去呛鼻的焚香味,反复压迫着她的神经。
    她深深吸了口气,穿堂风吹得她脑袋更疼了。
    迎面一个陌生女人堵住她的路,这人用方言说了句,乔司月没听懂,只提取到“爷爷”这个在特定时候有着特殊意义的字眼。
    乔司月也不管对方在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路过小屋,里面的争吵声快要压不住。
    “今天正好三兄弟都在,把丧葬费和礼金算清楚了,省得到时候有人说我们贪小便宜。”是小婶婶的声音。
    乔司月脑袋里的那根弦终于断掉,发出嗡嗡的余声,她抬起脚,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一时的冲动,让后来的遇见顺理成章。
    一整排流动摊位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眼尾岔开两条明显的弧度,皮相和骨相如出一辙的优越。
    穿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没拉,露出里头的同色系短T。烟灰色的工装裤扎进短靴里,显得腿又长又直。
    手臂搭在横杆上,另一只手划拉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的姿态。
    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忽然挂上些许笑意,眼角跟着一弯。
    等乔司月再度看过去时,他已经将拉链拉上,领口高高竖起,抵在瘦削的下巴处,黑白分明。
    乔司月无意识朝他逼近,男生听见动静后抬头看她,两秒后视线落到她的丧服上,却没问什么。
    倒是她没忍住先开口:“今天是我爷爷的葬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陌生人时,那些深埋于心的阴暗能够轻易宣之于口,还是在她潜意识里认为,今天过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那些无人可诉的心里话一股脑地朝他宣泄出来。
    “可我哭不出来。”
    乔司月低垂着眼睛,黑色帆布鞋下踩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枯枝败叶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这里的脏乱和远方澄澈的海水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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