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肆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不是在自言自语,片刻用理所当然的语调回:“哪条法律规定葬礼就要哭的?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用哭,就这么简单。”
乔司月愣了下,“那能笑吗?”
“这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眼尾一垂,指着糖画说,“想吃吗?”
乔司月忍不住去寻他的眼睛,瞳仁清澈地映出自己的模样。
似乎听见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她压下心头的躁动,点头后又摇头,“我没带钱。”
“请你。”他问,“想要什么?”
“月亮可以吗?”
他没应答,直接拿起糖浆勺。
还没倒,插进来一道男声,陆钊咬着冰棍走来,“又给我爸看摊子啊,这么热心,怪不得我爸那没眼光的会这么喜欢你。”
林屿肆带点嘲讽性质的笑意兜不住了,“你搞错一件事,陆叔喜欢我,是因为脸蛋好,还有这里好使。”
他点了下脑袋,气得陆钊直接给了他一脚,“还脸蛋好,把自己当小白脸呢?”
林屿肆勾唇笑。
男生低头专注制作糖画的时候,乔司月眼睛又盯住他,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法将他和摆摊小贩对上号,一身朋克装的打扮倒像是地下乐队的成员——闷声敲着架子鼓的cool guy,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想到这,乔司月没忍住笑出声。
不合时宜的笑,招来两位男生的齐齐抬头。
陆钊像刚注意到她似的,特别是在看到她身上的丧服后,夸张地瞪大眼睛。
他是单眼皮,眼皮极薄,睨人时有种张扬的锋利感,现在的表情给他平添几分怪异的可爱。
“你是乔家的?”
想来也是,明港镇就这么大,今天也就一家在办丧事。
乔司月点点头,陆钊若有若无地哦了声,“乔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乔司月还没说什么,一道清朗的声线响起,语调却是不紧不慢的,“问这么多,你查户口的?”
“关心一下不行?”
林屿肆没说话,嗤笑一声,对他口中的“关心”表示怀疑。
陆钊无视他的阴阳怪气,跳过之前的话题,继续问:“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乔司月回答:“我家在南城,所以很少来这。”
“那岂不是葬礼结束后,你就要回去了?”
乔司月看了眼林屿肆,慢半拍地嗯了声。
陆钊是个自来熟,心又大,这会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话题信手拈来,“我没去过南城,那里好玩吗?”
“南城没有山也没有海。”她似是而非地说了句。
陆钊啊了声,余光瞥见林屿肆正一个劲地往弯月里倒糖水,注意力瞬间被夺走,“卧槽,合着糖不是你家就可以随便耍是吧?非得把这玩意填满?”
林屿肆掀了掀眼皮子,半晌才搭理他,“怎么,你见到的月亮都是空心的?”
“……”陆钊嗤了声,“我傻逼才和你这种没逻辑还强凹逻辑的人盘逻辑。”
见眼神压迫无果,陆钊一屁股坐在板凳,从书包里掏出年级倒数第五的战利品,手指在游戏机上灵活地操作着,没一会,伸过来一只手,映着“SB”的糖画。
“拿去傻逼。”
陆钊一个白眼甩过去,“成天阴阳怪气的,你幼不幼稚?”
看着他们嬉戏打闹的身影,乔司月唇角微扬,嘴巴里的糖浆快要甜到心里去。
停留片刻,她往回走,前面不见海,只有山的轮廓在迷蒙白雾里看得不甚分明。
苏蓉在门口抻长脖子张望,“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大伙都在等你一个。”
乔司月恍惚抬头,对上灵堂正上方的黑白影像,眼眶终于开始发潮。
之后的两年,乔司月再也没来过明港。
她对他而言或许只是萍水相逢的他乡过客,可在她心里,他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人生来就该是左右自己情绪的主角”。
也是第一个让她觉得她并不是异类,哪怕那个时候她已经被确诊为抑郁症,而整个乔家和苏家的人都没再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
苏悦柠露出诧异的表情,乔司月碾着脚底的石头,继续说,“我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我能以最优秀的模样再次遇见他该有多好。”
不是两年前穿着丧服,只会向陌生人吐露苦水的厌世丧病少女,也不是像现在这般,平凡渺小到转瞬就能被汹涌的人潮湮没。
可哪会有这么多的如果,现实世界里,她早就被一句句“为了你好”的说教、苏蓉强硬的掌控欲压得透不过气,胆战心惊地接受着别人对自己的善意,事后又恨不得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在林屿肆面前,也永远一副畏手畏脚的姿态,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其实她不是不敢走出象牙塔,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值得被人认可和喜欢。
一个连背都挺不直,如何能坦然地去释放心里的爱,不把别人的爱和付出当成负担,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的馈赠?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啊。学习好,长得漂亮,字写得也好,哦还会画画……”苏悦柠抿了抿唇,才没有将“身材好”三个字说出口。
在苏悦柠看来,乔司月身上有数不完的优点,明明一个不应该自卑的人,却被世俗定义的“开朗活泼”限制住手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