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崔珣面上的薄怒,被侍女喂完汤药的崔樱擦了擦嘴,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平静温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了场大病,令人怜惜的温柔楚楚的气质。
崔樱柔声细气道:“阿兄不必恼羞,他们年纪尚轻,害怕天灾也是人之常情,回去京畿,确实要比留在赤侯山要安全,怪不得他们。”
屋内灯盏明耀,香炉烟雾飘飘。
从山上下来,崔樱便被带着梳洗一番,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除了在山中饿得几分面黄消瘦,她的眉眼仍不减一丝秀美,还多了一道处变不惊的沉静之气。
崔珣恍惚地看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崔樱的神色与印象中母亲的样子有些像。
“阿樱。”
崔珣突然握住她搭在锦被上的手,“你是不是恨我们?”
崔樱微微愕然,“阿兄。”
崔珣:“你心里要是有气,一定要发出来,千万别憋着,你恨谁都可以说,也可以怪阿兄没有照顾好你,阿兄希望你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免得伤了自己的元气。”
他紧盯着崔樱的脸,想从她面目上发现一丝憎意,但意外的是,他毫无所获。
崔樱面容神色还是那么柔婉恬静,她回握住崔珣的手,似乎发现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崔樱两手都被包扎了起来,看着有些许好笑。
她也跟着轻轻微笑起来,比起那沉静如水的表情,容色都鲜活起来的崔樱看愣了崔珣,她说:“阿兄这是做什么,我怎会怪阿兄呢,这回我能活着回来,还不是多亏了阿兄你坚持求太子带人上山。”
“可是……”
“大郎君。”侍女进来禀告,“顾府君前来求见。”
室内一静,崔樱和崔珣对视一眼,崔珣微微厌恶地问:“他来做什么。”
侍女:“顾府君想探望崔娘子。”
这里的居所,算是拨给了他们住,崔珣便立马吩咐了下去,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外面的人随意打扰崔樱修养。
虽然行宫走了不少人,但还是有部分王孙贵族在,这些人都是以太子唯首是瞻的,女眷也夹在其中,得知崔樱独自在山中求生,仅凭她自己撑到人来救她,都十分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乏有人会以探望的名义打听她的事迹,崔珣不想让不清楚底细的人进来,万一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惹崔樱不高兴怎么办。
于是但凡谁要来,都要得崔珣同意才行,侍女这才进来通报一声。
而顾行之,崔樱回来以后,崔珣就将他列为不许入内的第一人。
对崔珣来说,他就是抛弃他妹妹,想要害死崔樱的凶手,他还没找他麻烦,不代表他就当做这事没发生过,一切等回了京畿再说。
崔珣起身,“阿樱,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崔樱看出兄长没有让她见顾行之的意思,恰巧崔樱也不想见他,连问都没有多问,便点头目送崔珣离开。
天色已深,崔樱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派人出去看看情况,结果过了好一会,侍女才回来。
崔樱听见推门声,她叫了句,“青荇,我阿兄回去歇息了没有,顾行之有没有与我阿兄吵起来。”
青荇就是她派出去的侍女,落缤受了伤,也在修养,于是换了个人侍候她。
崔樱以为是她回来了,结果话音落了半刻,对方也没回应。
房内寂静,窗户半开,后墙上的水波倒影晃得人心惶惶,崔樱不由得攥紧了被子,犹豫片刻,她还是自己下榻去了。
崔樱:“谁来了。”
她缓慢地走过画屏,呆愣地与灯下立在原地的贺兰霆四目相对,他卸了玉冠,青丝用飘带束在背后,一身沐浴过的气息,高大威仪面容冷静地深深看着她。
贺兰霆往前走,崔樱往后退。
两三步之后,贺兰霆停下脚步,眼神莫测的盯着她脸上微微的抗拒,道:“孤来这,只是为了看你。”
然而,崔樱与他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贺兰霆以为见到自己,崔樱该是欣喜的才对。
可她下一刻,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柔声劝道:“太晚了,刚才顾行之要来,我阿兄都去撵他了,殿下,你也请回吧。”
贺兰霆蹙眉,他就是知道崔珣不让外人探视崔樱,寻了机会秘密潜进来。
没想到,崔樱竟然不愿意见他。
“你还在埋怨孤。”贺兰霆凝视着她的身影道:“那天带阿姐上山看风景,却不带你,是不是。还是怨恨孤,在地动时,偏偏带着阿姐先行离去,没有返回去寻你。”
他想崔樱若是因为这些而怨恨他,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就连他也没想过,崔樱孤身一人在赤侯山恶劣的环境中撑了下来。
他预想过的情况,定然是有人在保护她,那几个护卫若是不死,地动过去后,大概会猎一些野物回来给她吃,撑个七八日,或是数天半月都不成问题。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人都死了,只剩下崔樱一个。
他看到了她的惨象,当时在山上,崔樱的模样哪像现在这样干干净净,她伤痕累累不说,精神气色可谓憔悴。
用过的刀出现了凹痕,手上的伤皮开肉绽,满脸麻木,神色僵硬,她不像还活着的人,反倒像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贺兰霆回想当时的情景,严厉冰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尽量不那么硬邦地跟她说话,“你看见孤和阿姐在一起,为何要走,孤还以为,你回去找顾行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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