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起的眉梢和抿紧的薄唇,有意无意拨弄摩挲的扳指,都象征着他心思不在张幽的话上。
他还会时不时地望向书房内,那只釉白瓷瓶,张幽看了,那里面不过插着一株红豆枝,别无其他。
而且因为脱水,枝叶已有了枯萎的迹象,贺兰霆甚至都没让人把瓶里的枝条换掉。
张幽叙说完公务,正要请贺兰霆做决断,就听他提出新的要求,“先说崔樱吧,她怎么样了。”
崔府的动静,张幽一直有关注。
崔樱被关禁闭的事,他当晚就拿到了消息,汇报给贺兰霆听,本以为太子会吩咐安排做点什么,结果至今未有动作。
张幽又不能干涉,且这件事崔樱自己明确表示,让他们都不要插手,她要一人承担保全太子,如果真动了手脚,说不定还会浪费了她的心意。
“崔府那个省思室,据说在整个崔氏一族里都是出了名的堪比刑罚室的地方,那里受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磨的人心。”
“人心怎么磨。”
贺兰霆语调幽沉,容色未变分毫,看着像是漫不经心。
张幽很难猜测他到底是对省思室好奇,还是出于对崔樱的关心,因为太子知道崔家对崔樱做出七日之后要革姓除名的决定后,就像默认了崔家对崔樱的处置一样,并没有露出半分怒容怜悯。
张幽觉得,如果换成自己,早应该去崔府请罪了。
但站在太子的角度,仔细思虑,又觉得很不现实,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不能太长情的,太子的声誉比崔樱重要太多,一个贵女和储君相比算什么。
将来若是被史官记载在册,就很不好看了。
而且……而且本身,太子就要对付如日中天的贵族势力,顾家是太子母家,若是不那么贪心,也会一直相安无恙。
但顾家偏要跟崔家结党搅和在一起,那只有先拿他们当出头鸟来搓一搓世家们的锐气了。
崔珣跟顾行之,就是太子选为动弹两家的砝码之一,崔珣领了官职去灵州上任,打的是将来与世家分庭抗礼的目的,同时也能分裂崔家的内部势力。
而顾行之,自然是让他挑起顾家与太子之间的矛盾,要是闹大了,正好也有理由收拢回一些曾经赋予过顾家的权利,这些都是太子与圣人商议过的。
每一步都如棋局一样排布好了,只是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崔樱会主动站出来揽下一切麻烦。
张幽不禁出了神,等他说话的贺兰霆眸如猎鹰,目如利箭射过来。
“是这样。”
张幽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回忆得到的情报,把这四五日崔樱遭受过的经历告诉贺兰霆。
“崔氏为了省思室,历来都设有七位训诫的先生,三男四女,都是族里德高望重的人物。这些人在训教方面手段了得,崔宰辅的目的一开始,是为了逼出殿下,二是为了让崔娘子服软,才设定了七日时限。”
“可是没想到……”
太子稳得住,崔樱竟也稳住了。
“据说进过省思室的,出来后没有一个不安分,那里除了一扇窗,什么都没有。进去第一晚,是不许让人睡觉的,但凡崔娘子闭上眼,就会有人进去将她唤醒,每隔半刻钟会有人问她,‘知错没有’‘悔不悔过’‘说是不说’,统共就这三句话,反复询问。”
“崔娘子认错,却不悔过,也不肯说。熬到天亮,崔府里的人鸡鸣而起,在其他人用早食时,崔娘子是得不到一粟一粒的,也不会有人给她送水喝。即使这般,下人还会给她送去笔墨纸砚,让她默写出自己的罪行,不能修改和错一个字,等到训诫先生到来,要当面诉说自己的罪状。彼时口干舌燥,饥饿难熬,先生会以情理说服之,劝说崔娘子回头是岸。”
“这是第一日……入夜后和后面的日子会更加难熬,反复淬其心,炼其骨,直到崔娘子受不住为止,吃食方面还不是最苛刻的,最难为情的是需要缓解三急。崔娘子虽然吃的不多,省思室也有意饿着她,但还会有这方面的需求,里头是不会提供恭桶的,所以自理方面都需要崔娘子自己……”
贺兰霆拨弄扳指的手停下。
张幽仿佛耗费了不少力气,艰难地说完,“……需要她自己处理,听说,到了第五日,崔娘子已经快要形若槁骸。她曾经向下人请求,提出的不是为了让人帮她求情和送些吃的喝的,而是让对方帮忙去看一眼府里的相思树,看看树上的荚果有没有在。若是有,帮她折一枝回来。”
他跟贺兰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那只釉白瓷瓶。
贺兰霆沉闷的声音示意,“接着说。”
张幽:“崔娘子表示,只要树活一日,相思还在,她就还在。最后那下人也还是没能去帮她折一枝回来,当天那棵相思树就被砍了。”
贺兰霆:“红豆荚果是毒物,崔家是担心她借此吞食自尽。”
贺兰霆的话显得理智又薄情。
张幽点头,认同了贺兰霆的话,却也不妨碍她胆大地说了一句,“兴许如此,但崔娘子对殿下的情意有目共睹,不是吗。”
贺兰霆掀眼冷漠地盯着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冷静尊威,清醒得叫人害怕,“所以呢,张幽,你三翻四次帮崔樱说话,在孤跟前提点她对孤的情意,你想做什么,还是想让孤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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