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施银海执政中央,跟她们的亲奶亲娘亲姐同起同坐时,她们已经悲惨沦落为施银海眼中的小鬼了。
吕冰镜突然想起一事。
血洗卿事寮。
卿事寮,执掌王国政事,负责诸侯、方国、夷戎部族等各种事务。可别忘了,它同样是六卿的僚属——是太宰施银海的手下。施银海手段通天,恩威并行,便是三公也不敢直撄其锋,卿事寮竟然胆大包天,越过上头的主子,截留至尊的奏折?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自取灭亡吗?
很不对劲。
吕冰镜吐了一口气。
不会的。
老施人是坏了点,手段也多了点,但她还能对一群簇拥她的妹妹下手吗?
至尊可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心肝!
何况还有她和小皎!
吕冰镜在大司败府上修养了数日,脾气快按耐不住了,死气沉沉的禁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至尊苏醒,召开朝会。
吕冰镜被恩准出门。
但是,镇守在城门、御街、各大府邸的六师依然留守,披坚执锐,寒光深深。
吕冰镜有伤在身,不能骑马上朝,乌皎皎也是,她在御街等了片刻,等到了吕冰镜的软轿,自己挥退随从,猴儿般蹿了进去。
吕冰镜倒吸一口冷气。
“爹的,你屁股压到我手了!你又重了!”
乌皎皎娇憨地笑,“谁让银海姐姐关我那么久,除了睡,只能吃了呀。”她捏着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露出了满足的模样。
吕冰镜神色凝重,她掀开帘子,窥见外面一派不同寻常的森严景象。
“小皎,我们有麻烦了,至尊……也有麻烦了!”
乌皎皎小动物般抽了抽鼻子,清亮开嗓,“不会的,我相信银海姐姐,她那么中意至尊姐姐,最多,最多像我想的那样,把至尊姐姐囚禁起来,喂饭穿衣什么的,没多大的事儿!大镜子你就别担心了!”
“唔,对了,今天小厨房的猪油拌饭太腻了,我偷偷摸了点菱角出来,你要吃吗?”
吕冰镜的表情寸寸龟裂。
你说啥?
什么叫最多囚禁起来?
什么叫喂饭穿衣?
我他爹的吓死了啊你还吃得下菱角!!!
吕冰镜:“我要大的那个。”
乌皎皎:“呜呜你好坏,好吧给你了,谁让你是我姐妹呢,好东西就是要一起分享的。”
“时辰到,开内门——”
女官警唱之后,紧闭数日的宫门缓缓开启。
百官手持银烛,鱼贯而入,便见宫门之后,环起一片森严壁垒。
她们心头一寒。
是黑八师!
天子有三支亲兵,一是近身保护至尊的虎贲,二是统御京畿的红六师,三是镇守诸侯封地的黑八师。如今在摄政王的监国之下,黑八师竟然进了京关!
她们深深埋首,除了走动之时的佩剑撞击声,不敢发出多余的声息。
大琢殿一片寂静,百官落定,等待君王临朝。
绯红是被凤君周露白扶着出来的。
御炉升起乳白色的香烟雾霭,模糊了她的面容情态,依稀能听见几声低低的咳嗽。
施银海位列三公之后,气度沉静肃穆。
绯红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她。
“太宰,北郊之行,由你总揽,却出此纰漏,你可有话说?”
摄政王温声道,“臣办事不力,令陛下深陷险境,罪该万死。”
“嘭——”
变故突生,天子摔碎一尊玉,雪光四溅。
“你罪该万死?何止啊!”
绯红胸脯剧烈起伏,“呈上来,宣施银海罪状!寡人倒要看看,这皇庭,是我寇氏天下,还是你施银海的后院!”
“唯。”
女官领命。
“永兴四十九年,施银海假借司马权柄,冒领军饷一万三千户,致使国库亏损严重。嘉德元年,施银海供职太宰,门客上千,结党营私,拉拢卫无双、虞殊庸等人,动摇朝野根基。嘉德二年,施银海私与诸番互市,谋利无数。嘉德三年……”
“嘉德五年,施银海勾结青峦王,于北郊地坛发动刺杀一事!”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施银海唇边始终凝着一抹笑意,久久未落。
吕冰镜喃喃地说,“不可能。”
她抬头看向最前面的身影,衣冠整齐,背脊挺拔,正如多年前,先帝驾崩,朝野动荡,是她带领自己等人,定社稷,守疆土,扶持寇绯红安稳上位。如此人物,早已统率朝廷百官,怎么会反?她有什么理由要反?!
绯红摔下秘密奏本。
“施银海,你可知罪?”
那奏本宛如一条白练,从玉阶滚落,开到施银海的脚边。
她弯下腰,慢条斯理捡了起来。
“呼——”
施银海吹了吹奏本的灰尘,一如既往的妥帖细致。
在众臣骇然的目光中,她轻轻一笑,袂裾翩飞,“臣的罪状,又何止这一两条呢。”
她沉静从容,一步步踏上玉阶。
无人阻拦。
吕冰镜一声暴喝,“护驾!!!”
佩剑抵在吕冰镜的脖颈。
是大司空虞殊庸。
她淡淡道,“施银海大人是在挽救襄国,胆敢阻拦者,便是与我等为敌,冰镜,你我相交多年,我不想趁人之危,送你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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