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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页
    昆山玉君眼皮一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某种警告。
    “留不住的人,强留也无用。”
    女儿们噤若寒蝉。
    院落重新恢复了寂静,在角落里缩着的大鹅探出了个脑袋,摇摇晃晃朝着妄机宜走来,咬了一下他的袖子。日光将尘埃筛成一粒粒金砂,书生的衣摆染上淡金色,仿佛被镀上一层无悲无喜的佛身。
    书生垂下眼睫,看向大鹅,唇角隐约牵动了一下。
    “你也觉得我没用,是不是?”
    那漆黑的瞳孔被抹去了所有的情绪,干涸得只剩下了夕阳的残骸。那一抹残光溅落,零零碎碎浮动在他的眼眶里,昏暗而混沌。大鹅被他的凌厉死气惊到,尖叫地逃窜,结果一头撞到墙上,满头是血昏了过去。
    妄机宜转身,进入了那个房间。
    “吱呀——”
    他双手背在腰后,掌心交叠,将房门推了回去,落了栓。外边的光也从一束变成一缕,最后彻底吞没在他的身后。妄机宜的脸庞轮廓昏暗不清,他轻声地说,“红儿,你身上都是血,我烧水给你沐浴好不好?”
    不等绯红同意,他一边咳嗽,一边刷洗锅底,重新倒入井水,烧了满满一锅。
    狭窄的柴房里很快冒出浓烟。
    绯红起身,就要把门窗打开通风,妄机宜幽幽地说,“我吹不得风,一吹就会死。”
    绯红的手顿了一下,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他弯下腰,又舀进了旁边闲置的浴桶里,白雾升腾间,沸水打湿了大半袖袍,手背的皮肤也被烫红,妄机宜浑不在意,他重复做着舀水的动作,就跟自虐似的,任凭一双手被烫得血红发胀。
    “来,徒儿,为师伺候你沐浴。”
    雾气当中,妄机宜还冲着绯红笑了一下。
    绯红看了一眼浴桶,那是妄机宜平常泡澡用的,有时候亲自擦洗,宝贝得很。有一次客人上门,借住一晚,想要沐浴,看上了这个造型别致的桶,烧了一锅的热水,美滋滋想要泡一次药材澡,刚下水就被妄机宜轰了出去。
    为了一只浴桶跟朋友断交,是这个绝世书生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绯红心道,我若真泡了他的浴桶,岂不是今夜就要横尸乱葬岗?
    绯红冷静地说,“师父,水太烫了,都能烫脱一层皮。”
    隔着浓雾,妄机宜莫名笑了一下。
    “那师父替你试一下水。”
    “嘭——”
    他纵身跳了进去,水花四溅,白雾也被搅得支离破碎。
    “师父!”
    绯红上前一步捞他,反被他扯入了水中,皮肉都被沸水烫得发麻。
    妄机宜托着她的后颈,脸上的神色被收束得干干净净,他伸出手掌,攥着一截湿透的袖子,拼命给她擦拭颈侧留下的气息,擦得绯红的人皮都破了一层,血珠湿漓漓地透出来,把他袖子染成殷红。
    他就用这一副平静空灵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书生皮囊,举起自己的衣袖,擦遍绯红全身。
    绯红浑身血红,几乎被他擦得掉了一层皮。
    妄机宜又看向她的嘴唇,手指触摸,问她,“亲了没?”
    “师父,你冷静点,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当然什么都没发生,若发生了,现在为师就要备下十二口棺材了,一家人都在,多好。”天子至尊笑得很冷,指尖像一条冰蛇,撕裂了他原先的温和斯文,恶劣又放肆,搅动了一下她温热的舌头,“你身上有坏狗的气味,让为师——”
    “很不高兴。”
    “师父!”
    “师父?”他挑动眉尖,缓慢吐息,“你当我是你师父么?人家要你情债身偿,你就去了?你就去了!”
    “师父。”
    绯红的语气也缓缓沉了下去,不起一分波澜。
    “那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您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您灵府破碎,彼岸难渡,魂飞湮灭,连一分骨头渣子都不剩?”
    双方僵持,寸步不让。
    “为师就算灰飞烟灭,也不用你来操心!”
    “我不准师父灰飞烟灭!”
    妄机宜将她双手扣押在捅边,罕见沉下脸色,厉声叱喝,“朝红颜,我是你师父,你七岁,亲手给我奉的拜师茶!师命不可违,你就得听我的!”
    绯红回头,一绺湿发贴在耳边,她挑衅,“师父弄错了,您之前还说,床下都听我的,这么快就忘了?”
    妄机宜一朝被小烈马撅了蹄子,老脸都被打肿了。
    当夜,这老男人离家出走了。
    绯红是在离家三千里的地方找到的人。
    荒郊野外,一座孤坟,雨水泅湿的黄纸插在枯瘦的树梢上。
    这老男人口口声声说,等他死了,一定要备上一副金丝楠木棺材,躺在宽阔华美的帝王陵墓里,接受众生的供奉朝拜。而绯红遍观四处,除了土坟前那一块写着“天子陵墓”的字碑,再也没有任何名贵的陪葬物。
    潦草得就像是一个孩童的捉弄。
    绯红用手生生刨开了土坟,掀了棺椁,里边方方正正躺着的,是失踪了一夜的妄机宜。他身上的衣衫也没换,脸色苍白,嘴唇失血,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绯红跳了下去,又把棺盖拉上了,原本狭窄的空间愈发难以容身,棺内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死气。
    三天三夜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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