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程阿姨,我可以看下你家的小猫猫吗?”
梁渡对大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氛围浑然不觉,心里还惦记着程芝刚才说的家里也养了猫的。
脆生生的童音把梁家驰和李从文扯回现状,两人依旧沉着脸,眼神中的锋锐则敛了几分。
最终还是李从文先让步,喉结滚动两下,将话忍了回去,退后一步,收起对峙的状态。
梁家驰垂眼,睫毛的影子盖住了漆黑的瞳仁,目光越发深沉。
成年人涵养与体面就像一层膜,时刻套在外面,只有某些时刻,才会被情绪的棱角顶出缝隙。
服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敏锐又八卦的视线在叁个人脸上来回打转。
“滴—支付宝到账……”
程芝隔开她的目光,结完账,在她面前略停顿了一下,神情很平静。
“哦…….多谢惠顾。”
服务员后知后觉的回神,朝她尴尬的笑了笑。
程芝顺便点开相册,找出橘子的视频,递给梁渡,“喏,这就是我家养的猫。”
梁渡凑近屏幕,看到那只圆滚滚的大橘猫以后,嘴巴张成鹅蛋大小,惊喜道:“好胖呀!”
此话一出,李从文先笑。
每次他去程家,看到橘子的第一个想法也是这个。
程芝的眼里溢满温柔,“是啊,毕竟大‘橘’为重嘛。”
“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叫橘子,我爸取的名字。”
“哦哦……”
梁渡又看了几段视频,羡慕得双眼闪闪发光,梁家驰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行,他知道女儿喜欢猫,无奈谭宜春有过敏性鼻炎,实在没办法养猫。
“你是橙汁,它是橘子,好可爱啊!”
梁渡仰起脸,对程芝露出憨态可掬的笑,腮帮子软乎乎的,果冻一般q弹。
程芝伸手摸了摸,“嘟嘟更可爱呢。”
梁家驰看着她俩和谐的相处,冷淡的表情和缓许多,余光瞥见李从文也是一副温和平易的模样。
梁渡听到夸赞,很是害羞的咬住嘴唇,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捏住父亲的裤摆。
程芝也顺着望了一眼梁家驰,正对上他好整以暇的淡笑。
心弦像是骤然被拉紧,她迅速收回目光。
“既然饭也吃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可这顿饭不是我请的,要不下次我再请回来?”梁家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语气。
“梁总不用再客气了。”李从文替程芝回答,“下午还有两个家长要见,现在走吗?”
“嗯。”
梁家驰被截断话头,微虚起眼,有些锐利的看了李从文一眼,他不为所动。
程芝接过李从文递过来的头盔,对依依不舍的梁渡说再见。
“程阿姨拜拜~”梁渡想了想,从衣兜里掏出叁姨公之前塞给她的糖果,“阿姨,请你吃这个。”
程芝看着她小手里摊着的水果糖,“谢谢…….”然后选了一个橙子和苹果味儿的棒棒糖。
眼神落在橙子棒棒糖上,停留了几秒,额前落了几缕碎发,被风吹开,睫毛微抬,眸光直直对上若有所思的梁家驰。
程芝静静凝望他片刻后,合拢手心,对李从文说,“我们走吧。”
“好。”
看着小电驴渐渐驶远,人影在日光里变成模糊的轮廓后,梁家驰才收回目光。
看到墙角边斜堆着的雅马哈后,挑了挑眉峰,不服气的嘟哝了一句,“这不比小电驴酷?”
……
葬礼办了五天,作为独子的梁家驰每晚都要在灵堂守灵,外面是吹弹唱闹的殡仪队。
亲戚朋友们前两天还一副悲戚相,但现代葬礼的模式实在讽刺,更像是找个理由把大家聚集起来,光明正大的玩闹。
梁建山干脆在家里支了几张麻将桌,梁家驰跪在白烛花圈面前时,他一脸喜色的抚摸着麻将,等待胡牌。
最后一天,送走殡仪队和亲戚时,梁家驰重重的喘了口气,用力捏着太阳穴,感到稍许松懈。
“哎呀,以后是没机会再这么热闹了。”
梁建山靠着大门,手里捏着沓零零碎碎的钞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点了点张数。
这几天他的手气出奇的好,该说是老天保佑吗。
梁家驰转过脸,看到他贪婪的表情,冷哼一声,“放心,还是有机会的。”
梁建山抬头,对上儿子冷硬的目光,喉咙一梗,数钱的动作变僵硬,“你……这几天辛苦了。”
说完讨好一般的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他。
梁家驰看也不看,直接转身上楼。
之前通宵达旦的工作都没守灵辛苦,虽然刚才和梁建山把话说得难听,但他还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受不起,也受不了。
梁渡在楼上默写单词,看到父亲进来后,立刻放下本子,“爸爸。”
梁家驰呼了口气,摸着她的小脑瓜,顺势坐在书桌前,“嗯。”
梁渡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很乖的任他抚摸头发,“爸爸,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梁家驰确实觉得口渴,点点头,“好。”
孩子走开后,他垂下头,手肘抵在书桌上,撑着前额,感觉自己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山峰,仅靠这个支点,撑起自我。
在这种如释重负的空虚里,他抬眼,无神的瞳孔静静地望着窗玻璃上映出的灰蓝夜色。
灯光照出男人模糊的面部轮廓,垂敛的眉目里满是疲惫的倦意,下颌上也已经冒出不少淡青的胡茬。
梁渡把水杯轻轻递到他手边,“爸爸,喝水。”
梁家驰接过,缓缓地啜饮了两口,喉咙舒服许多,那些僵沉的情绪似乎也舒缓了一些,“谢谢嘟嘟。”
梁渡从没见过父亲这么颓丧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人,随便看人一眼,对方就会肃然起敬。
不过,大人似乎的确都是很辛苦的。
她想了想,从桌上翻出一堆零食,“爸爸,你要不要吃点,我每次不开心,吃点零食就开心了。”
梁家驰闻言,沉吟片刻后,捏了捏女儿柔软的脸蛋,看到那颗小缺牙后,打趣道:“那你的蛀牙是不是就这么来的?”
梁渡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梁家驰由衷的露出笑容。
在一堆零食里,看到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
忽然又想起几天前,与程芝对视时,她手里拿的也是这个糖。
梁家驰摩挲着糖纸上的花纹,目光变得悠远。
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橙子味的水果糖。
第一次见面是在公交车上,程芝比他先下车,却掉了本诗集在座位上。
梁家驰顺手捡了,当时看着扉页上的“程芝”二字,还笑了。
他本意是想尽快还的,结果一晃神的间隙,校门口已经人头攒动,挤挤挨挨了,哪儿还有那个女生的身影。
书上也没写其他联系方式,班级都没,学校里一千多号人,找个陌生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那本书在梁家驰手里待了好几天,无聊时他也翻过几页,记下了一首诗。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时间的玫瑰》
“稍纵即逝的追寻……”
梁家驰漫不经心的在纸上划了划,蓦地想起下车时,自己在人潮中寻觅时的心境。
“驰哥看什么呢,这么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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