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记,谁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他当然也看得呼吸逐渐急促。
可是,他却并不讨厌,很奇怪的,一丁点儿都不讨厌路冉这样做。
他是个很有领地意识的人,也是个很双标的人。
以前谈恋爱时,对当时交往的女朋友控制欲都特别强,女朋友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都必须要知道,如果他想说话,不管女朋友在做什么,都是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打不通的话,除非是因为在工作或者在学校学习,不然他就会很失望,失望到想分手。
但与此相对的,女朋友却不可以要求他任何一点,他需要很多的个人空间,也防备枕边人未经过他的同意看他的任何一点信息,他甚至不愿意带他的女朋友到他的私人住宅,最多只是带到他的父母家。谁让他感觉到冒犯了,那当然得是直接分手的。
可笑的是,这样的对待下,居然还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地喜欢他。
他的选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需要珍惜。
不过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情侣之间相处,本来就该是最真实的相处,他随心所欲地相处,也并不欺瞒,她们也知道他是这种人,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了吗?
当然这种讨厌被窥探被冒犯的感觉也不只是针对女朋友,家人也一样,他极其讨厌被人窥探他的一切。
然而为什么路冉不一样呢?
他有点难理解,想了片刻还是不明白,也不再刻意纠结。因为纠结也没有用,路冉本人就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他就算纠结出来了,那也没什么现实意义。
不管他是生气还是宽容,她此刻都无法回应。
想到这里,不免心中一痛,不过当时他只认为是对救他性命的人的哀痛罢了。
虽然这些日记本很怪异很可怕,可他还是推了工作,花了一个星期左右看完了。
这些时间他也不是全部时间都在看,他已经习惯了去陪伴路冉、去观察路冉了。简议水和他父母都不会一直盯着路冉的,觉得有请来的护工和医护人员在,隔个一天去看也没问题,但他不是,他是一天不确认就心里憋闷,所以必须得去看。
路上不能看书,到了病房可以看,但是他莫名其妙地只想看着路冉的脸发呆,等着微乎其微的关于路冉苏醒的好消息。
日记终于读完了,他也很难说明心中的心情,只觉得思绪就像情感一样是乱糟糟的一团乌云,他解读不出来,只觉得梗在身体里,让他神思不宁。
就在这种时候,明明他一直藏得好好,但长久不出现,居然有朋友想方设法来找他,于是发现他车祸的事情了,刚好,他也脸部的纱布需要拆除,露出他可怕的伤疤了。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毁容后天差地别的待遇。
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是见惯伤痕的人,他的亲人也顾及着他的心情,对他勉强如常,但朋友不会,前女友们更不会。
只不过破了大伤痕而已,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看他们的眼神,似乎他变成了极其可怕的人一样。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看他,立刻就生气了,和探病的人闹了不愉快。
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的脸一直好不了,等到他出了院,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那个巨大的伤疤就像长在了他的脸上一样,越来越扭曲他的脸庞。
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时间越来越长,沉默地用头发遮挡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恐慌感一点一点地加剧,直到换了好几家医院,得到的回复都是他很难自愈了,而且要好好护理,不然会反复感染。
可以动手术,但是他的皮肤却容易留伤疤,而且脸部那边血管太过、神经太多,不大建议动手术,但即使手术成功,以后也不排除再次感染导致皮肤坏死的情况。
皮肤坏死是什么样子的,他立刻上网查了,黑乎乎的皱巴巴的,像是坏死后塌陷的水果,像是被烧焦后的炭火。
这样的一种情况,居然有可能在他的脸上出现,而且出现的范围还这样庞大。
顿时,他全身心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块伤疤了。
他不能正常出街了,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孩童的无忌童言,都是刺到他身上的每一支弓箭,在他本就敏感好强的心头,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喜欢被人的关注,喜欢别人的服从,喜欢别人的偏爱,喜欢别人的羡慕,可是仅仅是有了个伤疤而已,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从前轻易可得的一切。
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恶意的……每一寸来自外界的目光、每一次来自外在的情绪,都被他牢牢地刻在了心底。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恶意的、排斥的、莫名同情的目光加在他的身上,谁都说他古怪。
最最可恨的是,那些背地里讨厌他、鄙夷他的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攻击他的突破口,一旦与他沟通时出现他们自己不满的情况,就高高在上起来,半是施舍半是蔑视地和他说话,露出丑恶的面孔。
他远离了那些人,可是一远离才发现,他好像没有朋友了,也没有人要和他在一起了。
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可是又是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其实后来投入工作有些许成绩后,如果他稍微能改下态度,遮挡一下自己那可怕的伤疤,他也不至于一个可以和平共处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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