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发凉。
江无涯看见,奚辛仿佛僵直的人偶慢慢抬起头,茫然地、近乎仓惶看着他。
“师兄。”
他道:“我的桃花没了。”
江无涯步子顿住。
“我留给阿然的桃花没了。”
奚辛声音古怪,黏腻晦涩得像是含着血,像是夜枭的凄鸣:“原来那天罚…罚的是阿然啊。”
是阿然啊!
那一瞬间,江无涯仿佛听见什么裂掉的声音。
狂肆暴虐的剑气震裂方舟、霎那贯穿云霄,所有人震惊地看着,那白衣的剑主一跃而上,徒手生生撕开结界,伴随着少年凄锐泣血的厉鸣:“阿然——”
……
血珠顺着眼睫滚落,瀛舟却感觉心口的剑慢慢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平静的眸子,她一只手背抹去嘴角喷出的血,另一只手,握着剑柄往外拔。
又一道惊雷劈下,她身形晃了晃,顺势拔剑而出,血线倾涌,瀛舟心口一凉,还没来得及去摸一摸,她又是一剑贯穿。
瀛舟:“…”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体。”
她的嗓音再不复之前的清亮动人,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粘稠的血在滚烫热油中沸腾:“纵使杀了这具身体,消散的也只是温绪的身体,你还可以藏在哪里,继续高枕无忧地作乐。”
“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瀛舟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带着莫名的情绪,问她:“所以呢?”
她抬起头,那双泛出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她忽的弯一下眼睛:“剑有灵,你知道,我的风竹是什么吗?”
“我告诉你。”
她轻轻道:“是斩破一切虚妄。”
那青刃一寸寸暴起灼眼的光,那光攀住瀛舟全身,划成繁复的纹路。
在无数纹路中,有丝丝缕缕的光亮的细线自他身后浮现,直直连向虚空,连向那遥遥的未知的远方。
那是瀛舟的命线,串联着他真正的身体,牵动着他真正修为、魂魄的线。
“杀人者,人恒杀之。”
“视他人为蝼蚁、予取予夺的人,就要有被更强者屠戮的准备。”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开始拔剑,他身上繁复纹路流转,那些命线开始发亮,牵动着他的魂魄,挟裹着他的修为,一寸寸被她生生往外拽。
她要把他真正的魂魄抽出来。
她说了,要让他血债血偿。
瀛舟全身开始破裂,他一把握住剑刃,剑刃划破他手掌,血流如注,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就要用力——
第三道劫雷劈下,她后背焦黑一片,温热的血还没有淌出来就被灼成白雾。
她大口大口呕血,那血像泼天倾泻的大雨,滴滴答答坠在他脸上,坠进他唇瓣,滚进他喉咙,烈酒灌喉般滚烫地发疼。
那是九重玄雷。
那是天罚。
罚她修为越界,罚她逆天而行,也许还罚她…欲亲手杀他。
可她仍要杀他。
他的手,突然就好像不能寸进分毫。
“何苦呢?”
瀛舟声音沙哑:“天罚加身,你也要杀我,你就这么恨我,为了那个少年,为了那些孩子,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他以为她会说是。
他却听她道:“我其实不那么恨你。”
他抬起头,看见她眸色如镜:“但是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有为了意气做一些傻事。”
她对他的道不予评价,但他伤了她的师兄师姐、她的师弟师妹,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瀛舟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话。
他以为那一个月夜,她为那个异界魂魄与他拔刀相向,已经是极致。
却原来,她还敢做更多。
她是真正的,明知不可为,明明有退路,还愿意为了守护而死的人。
这是如何的一腔孤勇、热血汤汤?!
他突然就有些懂她了。
——说到底,那爱恨最包容、最温柔、也最决绝断然,分毫不容玷污。
第四道雷霆转瞬而至,她衣衫霎那成灰,血肉被剥夺,裸露出晶莹如玉的骨骼,魂魄颤动着,跳动的心脏若有若现。
第五道惊雷自天地轰然劈下。
天一彻底暴怒:“林然你找死吗?!你给我滚开!你不许再——”
林然充耳不闻,看也不看身后滔滔而来的天罚,只执拗地,一寸寸拔她的剑。
瀛舟看着她,忽然地、慢慢地笑起来。
他那剜向她心口的手突然收回,他不再握剑刃,而是环住她的背,血线从胸口喷溅,他一个翻身,整个人把她圈在怀里。
天罚劈在他后背,劈裂他的血肉,涌出滚滚浓雾。
他看见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紧锁的眉疑惑却清洌。
“真是个记仇的姑娘。”
他轻轻地叹,却在笑:“林姑娘,你赢了。”
你扰了我的因果,你乱了我的道心。
你要公道,我还你公道;你要我血债血偿,我为你血债血偿。
那浓雾化为最精纯的灵气,浩然涌向穹顶。
“我生于海雾,修行三千六百年,臻至半化神境,化成人身;我今日折一半修为、毁一半人身,赠这里所有人一场问道机缘,渡这里所有的亡魂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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