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情形不过转瞬就消失,客人们惊魂未定地瘫坐在椅子上,恐惧地彼此面面相觑,下一瞬不约而同站起来,一声不敢吭都疯了似的往外跑,没一会儿整栋酒楼的人愣是跑了个干净!
江无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掐了掐发疼的额角。
“抱歉店家,扰了你的生意。”
江无涯恢复平静,转向抖如筛糠的掌柜歉然说,把装满珍宝的盒子推过去:“这是补偿,店家还记得有什么关于她的事,劳烦再与我详细说说。”
掌柜直打哆嗦,心里后悔死,看这位大人言语和善,谁想到发起飙来这么吓人,可是看见江无涯竟然向自己道歉、还把那一盒子珍宝都推过来,不像是迁怒的样子,他才又活过来。
掌柜小心觑着他脸色说,不敢说出已经溜到嘴边的那句“还白了头发”,只讷讷说:“大人,那姑娘没住几日,小的也知道的不多,只是那时候霜城有一只大蝙蝠妖怪作恶,杀人吸血,闹得人心惶惶,还把当时尹知府老爷家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王侍令夫人给抓走了,元少侠就和那姑娘一起上昆云雪山救人,杀了蝙蝠妖救下知府小姐后,就直接横跨雪山往那边寻仙去了,这些年再没有消息,至于更多,小的也实在不知道了。”
江无涯沉默着,低道一声谢:“店家忙去吧,我坐一坐。”
掌柜如蒙大赦,赶紧退下,走下楼时遥望着江无涯的侧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叫来一位小二,捂着嘴小声说:“你去王侍令府上回禀一声夫人,就说五年前那位与元少侠同行的姑娘,她家里来人了,赶快,别等一会儿人走了。”
小二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一溜烟跑出去。
江无涯阖着眼,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拳,又缓缓松开,压抑着情绪。
没有人的历练是不受伤的,哪一个修士不是从风雨中走过来的,江无涯早做好了准备,他不是一味溺爱孩子的人,他承受得起,也并不太失望。
但是他难受,他心里难受。
他的阿然吃了多少苦。
受了天罚,掉进这凡人界,从雪山里被人挖出来,连件衣服都没有,受了伤,找不到家,还要受人指指点点——
他的阿然,他好好的捧着养那么大的姑娘,怎么就出来受这么多罪、吃这么多苦?!
江无涯已经很久没生过气,但是他现在几乎克制不住胸口翻涌的杀意和恨意,他前所未有地恨瀛舟。
只掀翻东海怎么够?云天秘境瀛舟不仅是妄动天命、寻衅正道根基,更是动他的逆鳞!动他的心头肉——所以瀛舟怎么不该死?他必须得死!江无涯只恨不得他能再活一次,亲手再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他生生世世永别想轮回!
手松了又攥,终于松开,江无涯深深吐出一口气,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要回去,顺着雪山那头找,一个城一个城地翻,总会找到的。
江无涯没注意掌柜欲言又止的神色,径自出了酒楼,顺着人来人往的街流往城门走,走着走着,身后忽然有惊马声,伴随着焦急的女声:“先生!先生请留步!”
江无涯一顿,转过身,见一架厚重讲究的马车在后面停下,一个身穿官服文士打扮的年轻后生先一步出来,急喊着:“先生请留步!”又小心翼翼扶着一位少妇人走出来,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沉不沉,要不孩子我来抱?哎呀慢点…”
少妇人怀里传出哭声,竟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孩童,她温柔笼住孩子的襁褓,嗔怪着轻推开夫君的搀扶,快步走到江无涯面前,恭敬下拜:“先生,敢问可是那位姑娘的师父?”
江无涯怔住:“你是…”
“妾身闺姓尹,正是当年被蝠怪劫上山的尹家姑娘,被元少侠和那位姑娘所救,才留得条性命。”
尹小姐说:“妾身这些年一直派人打听元少侠和那位姑娘的踪迹,听说姑娘的师父来寻,赶紧来拜见您,只请您能稍留些时日,容妾身与夫君好生尽地主之谊。”
江无涯有些动容,笑道:“少夫人客气,不必了。”
“不客气,半点不客气,当年若没有姑娘,早已没我了。”
尹小姐说着,忍不住哽咽:“当年我被那蝠怪抓走,眼看要受辱身死,连死都不能留个清白,我满心绝望,是元少侠与姑娘救我!尤其是那位姑娘,我那时年轻气盛,满心只有元少侠,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她究竟待我有多好、为我做了多少打算,可我竟连谢都不曾亲口与她道一声,到最后甚至连她姓名都不知道……”
她猛抬眸看来:“敢问先生,我那女恩人的名姓?”
江无涯轻声:“她叫林然。”
“林然,林然,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尹小姐说着,那年风雪中的一幕幕连带着曾湮没的少女心事重新浮上眼前,她忽然流下泪来,眼泪掉在襁褓中孩子的脸蛋上,孩子小小地“呀”了一声,王公子心疼地走过来,轻抚她后背。
尹小姐破涕为笑,给孩子抹掉脸上的泪痕,抱着递过来:“先生,我此生怕是再见不到林姑娘与元少侠了,可我的孩子还不知道她母亲的恩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替林姑娘抱一抱这孩子,为她起一个名字?”
王公子一个劲儿点头,明明是个俊秀有为的青年人,在妻女面前却会透着一点憨厚的傻气:“是啊,我们之前商量着总不能一直叫这小名儿,先生来了可太好了,请先生给这孩子起个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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