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奚柏远,没什么表情地错开两步,让苍通之他们离开。
自始至终,即使擦肩而过时,奚柏远没有看他一眼。
奚辛也没有看他第二眼。
奚辛走进屋子,与江无涯面对面。
“这就是你们想瞒我的事?”
“不是想瞒你。”
江无涯嗓音沙哑:“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你说。”
奚辛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像是讥讽,又像是嗤笑。
林然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奚辛接过母亲,转身进了里屋。
江无涯在那里站了小会儿,才抬头看向林然。
林然走过去,轻声说:“您去吧,我在这里。”
江无涯望着她,低低嗯一声,揉了揉她头发,转身离开。
林然望着他的背影。
他还是一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应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可他的背影,已经染上了比日暮更落寞的苍寥。
有些事不能想,不能想。
林然转身走进里屋,奚夫人已经被安置在床上,奚辛站在旁边,抬头望来,冷笑:“让你在船上等着,你就是不会安分。”
林然不理他,只挽起袖子:“有水吗,我给夫人擦擦身吧。”
奚辛抿了抿唇,绕过她走出去,片刻后端着盆热水进来、又留了一瓶丹药,就走到屏风后,隐约可见那边有个圆桌、他背对着她们坐下。
林然先喂了奚夫人一颗丹药,她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缓缓愈合,但是速度很慢。
林然又喂了一颗,就不敢再多喂,奚夫人只是凡人,林然怕她承受不了药力。
林然拧了帕子,轻轻给奚夫人擦拭,瞬间帕子吸满了血,浸在水里染红了大片。
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深处可见骨,浅处也是一道道狭长的撕痕,那些妖气无孔不入地往她伤口里钻,宛若虫子蠕动,狰狞吓人,吸食着她的生气、更是阻碍着伤口愈合。
林然擦拭奚夫人脸颊的血痂,摸到灰白的发丝。
林然愣住。
她迟疑一下,握住她手腕,渡入的元气在她经脉里游走,女人瘦弱的身体里血流粘稠滞涩、经脉跳动薄弱,连五脏六腑都渐渐萎缩。
元气可以疗伤,但救不了命。
她的面貌在苍老,哪怕曾经吃过无数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哪怕有一位至强者不择手段想留住她,她的身体却终于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渐渐走向衰老和死亡。
奚夫人,她的寿元快到了。
这大概就是奚长老不顾一切想执行那个计划的原因吧。
林然等着她身体伤势愈合,才松开手,翻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换号,又掀开被子给她盖好,等一切收拾好了,才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出里屋。
梅竹屏风后,是一张精巧的雕花圆桌,奚辛坐最里面的小圆凳,低头捏着一只茶杯不停地转。
他手边是一扇小窗、细细的支竿撑起窗户,漏进几许光,映在他冶丽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安静。
林然走到他旁边,轻声说:“已经收拾好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奚辛自顾自地转茶杯,像是没听见。
一会儿,林然听见他说:“你觉得她快活吗?”
林然看向他。
“我觉得她快活。”
奚辛不看她,只垂眼盯着茶杯:“她爱奚柏远,能为她的爱情赴汤蹈火,不管结局怎么样,她是快活的。”
“所以别觉得她可怜,我不觉得,你也别觉得。”
奚辛对她说:“她不可怜,也不需要怜悯。”
林然对上他黑凉的眸子,看着里面某些冷粹而执拗的东西,喉头像是哽着什么。
她用力点头:“好。”
林然突然觉得,江无涯小看奚辛了。
江无涯、奚夫妇、剑阁众人、包括她,她们所有人都小看奚辛了。
这个阴沉孤僻的少年,这个桀骜、偏执、疯戾骄纵的少年,也许一直比谁都清醒、都看得分明,也比谁都更坚强。
林然对他张开手臂:“要抱抱吗?”
奚辛斜眼睨她:“你哄小孩子吗?”
“不是。”
林然说:“是我心里难受,你能抱抱我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对他要抱,简直是撒娇,奚辛表情肉眼可见地呆了呆,一时整个人都有点无措,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你多大了,当自己是小孩儿吗还要…”
奚辛凶巴巴说,林然当没听见,走过去抱住他、
奚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比她矮两个头,骨架都是纤细的,她抱着他,甚至能清晰摸到他后背凸起的瘦弱背脊。
他还是个孩子。
他只是个无辜的、已经受了太多太多委屈的孩子啊。
可即使这样,老天也不放过他,他没有苦尽甘来的未来,他没有明媚光辉的未来——他的未来只有更惨烈更彻底的绝望!
“小辛!”
林然突然觉得无法忍受,她张嘴想告诉他真相、想让他立刻走,可是这些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塞住,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然!”天一惊怒:“别冲动!你他妈别冲动!”
喉咙升起窒息感,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剧痛,林然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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