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懵懂向老族长下跪,老族长从来拦下他,绝不许他跪,他不解、甚至仓惶。
他也想像那些同龄的小辈一样乖乖给老族长下跪、磕头,说吉祥话,被老族长笑眯眯拍拍头,发一块羊乳做的甜甜奶糖,而不是永远站在众人的中间,抱着那把比他还高的刀,被老族长被所有人,被他们弯下腰用那种看着希望和神明的目光殷切又疏离地仰望着,却甚至没有人敢牵一牵他的手。
他不想当希望,不想当神,想当个能被拍头能吃得满嘴糖渍的小孩子。
但今天,他终于能认命,能静静站在老族长面前,垂眸俯视他脸上殷殷期待的表情,伸出手,用手掌轻轻阖上他强撑的眼睑。
“我会去寻找真相。”
“如果照您说的,苍生需要我,到那一天,我会担下我的使命。”
老族长的眼睛终于闭上,干扁的嘴唇都似流露欣慰的笑弧。
熊熊大火中,元景烁慢慢倒转蜡烛,蜡油滴在老族长的尸身上,让他燃烧。
“你们辛苦太久了。”
“谢谢。”
元景烁笑了下:“穆苍氏,从今天起,你们终于解脱了。”
接下来的路,他会一个人,无惧无畏地走下去。
林然往后退,看着整座祠堂化为火海,那火势顺着街巷蔓延将整片小世界燃烧,燃烧的空气中飞出千千万万细碎的黄金火焰的金沙,它们化成星河般璀璨的金带涌向那火焰中劲瘦挺立的背影,他衣衫猎猎作响,金色符文透过后背勾勒闪耀,有那么一瞬,林然恍惚看见他整个人化成了一把能裂天的刀,霸裂欲劈开整片苍穹。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刀。
第115章
金都。
云长清匆忙抽身回来,拾级而上,沿着长廊走几步,就见前面站着几人,为首两位两人正说话,其中老者慈眉善目,正是云家老祖,另一人却是容貌温婉端正的青年人,身形俊拔,着一身素雅长袍,衬得君子如玉,唯有那雄浑的气势,显出非一般的威重。
云长清拱手:“见过太颜师叔,老祖。”
太颜长老与云家老祖正说着话,两个人神色都有些滞涩,见云长清过来,才露出些笑容。
“金都之难,长清当立首功。”
太颜长老看着云长清袖手而立,神色疲惫,但眉宇间比之前离宫时更添几分成熟、目光清澈愈通透,欣慰点点头,对云家老祖说:“你养出了个好孙儿。”
云家老祖笑:“老朽着实惭愧,长清虽生在云家,却长在学宫,要说能有今日造化,离不开学宫诸位师长的教诲。”
“这是应该的,凡是我学宫弟子,无论出身,都会一视同仁、悉心培养。”
太颜长老知道云家老祖的隐忧,笑道:“更何况长清是个好孩子,宗门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这次我出来前,掌门还特意叮嘱我务要将他的弟子全须全尾带回去,万幸长清没事,可叫我放下心来。”
云家老祖听了,也暗暗松口气。
慕容夏侯家族灭,他又受了重伤,这时来自九门的圣贤学宫的支持对于他云家甚至燕州都极为重要,太颜长老的亲近足以代表学宫的态度,他总算能松口气。
云长清却道:“弟子无能,此次侥幸生全是种种机缘巧合,尤其多亏了元弟与万仞剑阁的林师妹,若没有他们,此时云清怕是已经死过千百次了,万万不敢居功。”
太颜长老惊讶:“那个元姓小子我倒是听说过,是受金雷的大气运者,只那林姓丫头,来自剑阁…莫不是江剑主的弟子?”
云长清:“是,林师妹师从万仞剑阁江长老。”
“原来是她…”
太颜长老恍然,想想前些年云天秘境发生意外,给江无涯的弟子弄丢了,江无涯竟亲自出山找人,随意点了点头,不免感慨:“你们这些小家伙是运气好,能在元婴后期的邪修手上逃得一命,便是机缘巧合,也是气运深厚,是老天都在帮你们。”
太颜长老只当元景烁用本命刀炸了淬心塔从而挫伤罗三娘,而罗三娘又被幽冥和小月黄雀在后携手算计,落得个魂飞魄散,小月体力不支自缚成血茧,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当然也不算错,只是被微妙地隐没了一些东西。
云长清嘴唇轻微动了动,到底没有把林然有元婴修为的事说出来。
他知道林然拜在江无涯座下满打满算不过二十来年,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弟子,再惊才绝艳也只可能有金丹修为,他不知道林然的元婴修为是怎么冒出来,她能一跃达到元婴中期甚至后期的修为,简直超脱常理,云长清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事,要么是她有秘法,要么是她的体质特殊,但无论是哪一种秘密,只要暴露出来,一定会带给她天大的麻烦。
怀璧其罪,云长清深知人心险恶,他不知道万仞剑阁和林然的师长知不知道她的情况,但保险起见他这边先为她遮掩,好在当时没什么人看见,八分真两分假,春秋笔法就糊弄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是万幸。”
太颜长老望着四周死气沉沉的景象,叹口气,看向云家老祖:“与你说老实话,金都成了这样,你们云家与燕州元气大伤,其他州府恐怕会起波澜,我镇得了一时也镇不了一世,你且做好准备。”
云家老祖神色一黯:“长老有何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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