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船头的位置,一棵很大的菩提树枝杈茂密,垂落的树翳遮住一座素雅的庭院,亭子中凿出一弯池塘,两道身影正在池边说话。
侯曼娥扑到林然背后。
林然拉住她,指了指亭子,把一根手指竖到嘴唇。
侯曼娥望了一眼那边的明镜尊者和太颜长老,赶紧点点头,在嘴巴比划一个拉链的动作,老实跟在林然身后。
两人这才一并走过去。
雪花悠悠地飘着。
太颜长老拿着一小碗鱼食,手指捏着慢慢往池塘撒,一簇簇盛放的莲花间,游过拖着长长彩翼的锦鲤,纷纷生动围了过来,鱼鳞迎着阳光流光波转,搅得水波轻轻晃动。
太颜长老有一搭没一搭喂着鱼,目光却居高临下定在船下的平台那边,看着众人说话,其中崇宗明不知说了什么,对龚长老田长老拱手,神色一直颇为谦敬,只有不经意间,望着那站在灵苑首徒身旁的仙灵美貌少女,眼底浮现出几许晦暗的深意。
“这位雍州主,这些年修为增长得似乎格外快。”
太颜长老笑了笑,偏头望向身边人,明镜尊者双目阖着,眉目丰盈、形容平静,修长的手指慢慢捻着佛珠。
太颜长老目光定向人群簇拥中怡然自得的蔚绣莹:“我听门下有弟子说,便是这位身负莲花异象的小姑娘带来的好运,雍州百姓尊称她为‘圣灵仙子’,风传她是上古圣仙转世。”
天地异象自来是不凡的。
玄天宗那位元姓首徒承金雷,传说一身体魄覆满金色繁纹禁咒,不知是什么大尊者转世;而莲花异象也同样玄妙无比,远的不提,只说最近的,明镜尊者便是生于菩提树下的佛子,当时正是盛冬最凛寒的时节,他第一次睁开眼时,万净禅刹却所有莲花一瞬盛放,梵音漫天,祥云金坠,是万净禅刹不世的盛景。
“雍州受佛门影响深重,这小姑娘自万莲花而生,也曾召来梵音祥云,雍州百姓深以为祥瑞,听闻雍州主曾也想将她送上禅刹……”
说到这儿,太颜长老有些好奇地看向明镜尊者:“尊者没有收吗?”
明镜尊者慢慢睁开眼,眼眸清澈柔和。
“似是有这么一件。”
明镜尊者似是回忆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淡淡说:“禅刹清苦,宗内弟子心静欲淡,何苦耽误了人家。”
太颜长老便心里有数了。
看来这位雍州主和‘圣灵仙子’确实是别有心思。
这时,太颜长老忽然见明镜尊者微微侧过脸,他也顺着看去,就见两个小姑娘轻快地小步走过来。
一个红衣如火,一个青衫如竹,都是花一样的年纪,两个人走在一起,哪怕压着步子,步履也轻轻快快的。
红衣的小姑娘突然悄悄拽住青衫少女的袖子,太颜长老还格外记得那个青衫小姑娘,是叫林然吧,江剑主的弟子,如今新晋的洛河神书之主。
洛河神书是圣贤学宫供奉的至宝,从未曾认过主,所以当神书第一次融入少女身体时,谁都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有多震撼。
但这些日子,他再想想,又觉得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神书认主,既是那一转瞬的天机,也未尝不是尽够人事。
掌门曾说过当年江剑主一柄太上忘川冠压九州的风姿,那风姿他无缘见过,但他看见了这孩子,那一日北冥海上踏万丈血海捅妖主的那一刀、那面对满堂注视不卑不亢清流自若的姿态,是何等惊绝的风流,甚至一瞬让人忘了她还是个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小姑娘,做出什么样的奇迹来都有可能吧
——但现在她可没有那天的清冽流华。
太颜长老看着那青衫少女被拽住袖子,也不敢动静太大,就伸手过去悄咪掰人家的手,没有掰开,脸上浮现肉眼可见的丧气,像一团毛都耷拉下来的狸奴,垂头丧气无可奈何的样子。
太颜长老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然悄悄掰侯曼娥的爪子,她还不放,两个人暗暗较劲。
好半天没掰开爪子,林然绝望了,两个人以连体婴的姿势蹭到明镜尊者和太颜长老面前,侯曼娥才终于松开手,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然:“……”
林然无言,木着脸拱手行礼:“晚辈林然见过尊者,见过太颜长老。”
侯曼娥赶紧也行礼问好:“晚辈侯曼娥见过尊者、太颜长老。”
两个人装得乖乖巧巧的样子。
一看就很好脾气的太颜长老对她们微笑,明镜尊者侧过眼来,看了看她们,也没有对多了一个人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一张石桌。
林然看见石桌面上摊开了几本经书,放着砚墨和几支毛笔,笔尖墨迹未干,也许明镜尊者不久前还写过。
她对着明镜尊者又行了一礼,和侯曼娥走过去。
在这位清淡神秘的明镜尊者眼皮子底下,侯曼娥也不敢闹腾,怕被轰走,老老实实拿了根笔,也没有椅子,就和林然面对面,摊开纸蘸墨准备抄书。
太颜长老笑看了看两个小姑娘安安静静抄书,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明镜尊者说:“这北冥之事,龚长老想必已经传回剑阁了,江剑主那边……”
正要落笔的林然笔尖一顿,笔尖墨汁滴落,缓缓洇黑一小块儿。
明镜尊者一下一下捻着佛珠,半响,目光慢慢抬起,望过帆樯如云的海面,像是望过浩瀚连绵远山,望见千万里之外的那一座入云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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