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没有说话。
从与元景烁交战,直至楚如瑶的到来,他始终沉默得便像一座雕塑。
海畔沙滩上,云长清骑在马上,一只手臂攥住缰绳,望着周围的场面,迟疑地望向元景烁。
所有人都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揣度着他的反应。
盛年的人皇慢慢抬起头,看向楚如瑶。
他的肩膀贯穿血洞,鲜血蜿蜒过金甲,暗沉的红染脏了金色昭烈的辉煌,披风迎着海风猎猎震荡。
他的面容英俊深刻,神情却冷酷。
“剑阁之令…”
他笑起来:“我若是不遵又如何?”
许多人脸色微变。
楚如瑶冷冷看向他,剑阁掌门令牌沿着手腕滑入袖中,她张开手,露出掌心一颗拇指大小的浅褐色圆珠。
元景烁眯着眼看去,忽然顿住。
那是一颗菩提子。
“万净禅刹,已陨。”
楚如瑶一个字一个字:“明镜尊者化神不渡,自碎元婴,化为这一颗菩提心。”
莲花开,菩提坐。
那是沧澜最后一位镇坐苍生的长者。
从今以后,莲花再也不会开了。
“尊者将这颗菩提心留给我,请我来东海,护佑黑渊之主入东海。”
楚如瑶没有看晏凌,没有看任何人,只盯着元景烁,眼中渐渐泻出悍然的决绝之意:“谁阻他,这颗菩提心便会落在谁身上。”
“谁不听剑阁令,谁阻他,我的凤鸣剑就与谁不死不休。”她一字一句:“谁阻他,我便杀谁!”
元景烁望着那一颗菩提心,望了许久。
海风都在他的缄默中凝寂。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
“我不信晏凌,我亦不信你。”
元景烁哑声:“但既然这是明镜尊者最后一话,我便放他一次。”
“仅这一次。”
乾坤图的徽纹在他的体表暗淡,他垂下刀尖,侧身让开路。
楚如瑶收回菩提心,紧紧地攥住,她望着海面,并不看晏凌,只冷冷说:“黑渊主,请。”
晏凌像是一个旁观者,漠然站在那里,沉默等待元景烁与楚如瑶交锋完,让开路,他才动了,擦肩过元景烁,慢慢地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他步子很慢,没有看楚如瑶,也没有看元景烁,那双幽深不可触摸的重瞳沉静望着前方,好像那是世上唯一他在意的事。
玄色的袍角划过崎岖的礁石,他伸出一只脚,踏入东海
“……所以我最讨厌这些天之骄子。”
罗月绕着发尾,絮碎地自言自语:“生来什么都有,生来高高在上,哪怕现在宗门没了,人全死光了,大家也得听他们的话,斟酌他们的脸色行事。”
“这怎么可以呢。”
“这样的人,就应该被碾碎在泥尘里,打碎她们的骨头,让她们也尝一尝卑微如尘埃的滋味,那才公平啊。”
她碎碎念着转过头,娇俏含情的目光望向邬项英。
“你还记得,你的师尊师叔死前说了什么吧。”
她巧笑倩兮:“我可听说啦,血河第一次决堤的时候,他们是用自爆为你们开出路来,才让你们灵苑的弟子逃出来。”
“你不得好好听长辈的话,好好保护你的师弟妹们吗?”
“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三山九门都杀干净啊。”
她捻着头发:“其实我杀人也杀腻了,但谁叫无极谷和北辰法宗那些蠢货太不识相,怎么也不愿意听我的话,我才只好把他们杀干净的,还是你们灵苑懂事,这样一个世道,不要计较那么多正邪黑白了,好好活着就是最好了,等楚如瑶元景烁她们都死了,我就叫你们灵苑做正道的魁首,你们灵苑御兽,我是妖,大家都有渊源,我对自己人向来是大方的,可不会亏待你们……”
“你立心魔誓。”
邬项英终于开口,他对罗月所说的一切置若罔闻,只声音嘶哑重复:“你立心魔誓,不动我灵苑弟子,我为你杀楚如瑶。”
罗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山坡后无数被血河缠住死死压在地上的灵苑弟子,倏然一笑。
“好啊。”她举起手,笑盈盈说:“我罗月以心魔为誓,只要你杀了楚如瑶,我便放过所有灵苑弟子。”
邬项英闭了闭眼。
晏凌一脚踏进东海。
黑涡的边沿随着他的步子,缓缓漫进东海。
黑涡如浓墨入水化开。
忘川从四面八方涌来,万千条支流浩浩荡荡汇涌吼啸入海。
血与黑,亡者执念化作的魇鬼与不甘散去的魂魄在东海汇聚,像两方决堤的洪流浩大的相撞,云雾如惊涛浪起,渐渐升腾化为斑斓的流影。
晏凌目视前方,望见升腾的浓雾最深处,一座隐约浩大的山。
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脚下浮着的黑涡渐渐稀薄,双脚渐渐陷入流雾,随后慢慢陷进脚踝,小腿,膝骨……
楚如瑶感到一股劲风直冲后心,她下意识拔剑,剑风割开有如实质的龙息。
她听见恐惧起伏的惊呼和惨叫:“兽潮!!”
她回过头,望见数不清的妖兽从不知哪里冒出来,天空中,陆地上,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兽潮扑来。
它们横冲直撞,前仆后继,前面的妖兽哀嚎着沦陷进雾海与黑渊忘川中,后面的就踩着前面被淹没的尸体咆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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