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望着她,轻声问:“这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林然看着他,眼睛像含着剔透的水,没有出声,只是又点一下头。
江无涯笑一下,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阿然。”他突然这样问:“这许多年没见,你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林然沉默着,想说的太多了,纷繁复杂,反而都堵在嗓子里,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江无涯看着她哑口无言。
“既然你没想好,那由我来说。”他并不强求,温声说:“阿然,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师父?你是不是我的弟子?”
林然望着他,缓缓地、郑重地点头。
“是。”她说:“从来都是。”
“好。”
“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师父。”江无涯静静望着她,目光渐渐沉下来,像深海,沉不可望尽
“阿然。”
他平静说:“你跪下。”
第217章
林然望着江无涯。
他坐在那里,墨发深颜,白衣巍巍,凄艳的黄昏光穿透薄窗洒在他面容,却不能叫他看上去温和半分,只衬得隐于阴影中的另一半脸更加冷肃。
他也看着她,那种目光静而沉,像不可测的山海,没有往日一点温柔笑意。
林然很少在江无涯身上感受到压迫感,但她知道,他从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也不是没有铁血手腕的人。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垂着眼帘,慢慢跪下。
她跪在他面前,低垂的头颅高过他膝头,余光只隐约夹着他腰间宽腰封淡淡的暗纹。
江无涯看着她跪下,神色不变。
他问:“你可知,叫你跪是为何?”
“我知。”林然轻声说:“因为我胆大妄为,肆意行事,以一己之意,玩弄苍生万灵于股掌,不仁不义,非正道所该为。”
江无涯说:“还有。”
林然说:“因为我擅自行事,为剑阁弟子,却不曾将任何筹划禀告宗门、禀告师长,只一心一意听凭自己行事,不忠不孝,枉顾宗规礼法。”
江无涯却说:“还有。”
林然怔了怔,微微抬起头,像是想看他一眼,但到底又低下头去,只轻轻说:“…弟子不知了。”
“我来告诉你。”江无涯:“还有第三罪,罪在你从不在乎自己的命。”
林然全身轻轻震了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剑阁的嫡传弟子,是当代三山之首掌座的师侄,是我江无涯的弟子。”
江无涯垂落目光,深深落在她身上。
“你与我讲大义,我便给你讲大义。”
他的声音隐忍着怒意,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撞进她心头:“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每一个剑阁的弟子都珍贵无比,宗门用了多少心血才培养你们每一个人长大,指望你们未来承嗣宗门薪火、扛起苍生未来,那不是盼着你们死,那是盼着你们活!盼着你们活得越久越好、越长越好!非得活到再也活不动的时候,才允许你们死,允许你们卸下自己肩头的担子。”
“我收你为徒时,便知道你心性有缺,身体是个孩子,心却已如活到垂垂老矣的老者,疲惫倦怠,清淡麻木,像数着日子,稀里糊涂得过且过。”
江无涯紧紧攥着扶手,气息止不住起伏:“我养你长大,一直板你的性子,板到云天秘境,瀛舟发疯,你与他大战,引来雷霆将自己生生劈下凡界——那时局势危急,我不能因为你竭尽全力保护师兄弟姐妹而责备你,可我要问你,那时就当真到那一步了吗?他已是半化神境,修为与你天壤之别,你却直接以性命为代价非一个人与他硬碰硬,那时你真的没有机会想法子拖延一二?真的没机会等其他人帮一帮你的忙?哪怕是再敷衍他一时半刻,我,奚辛——便是没有我们,还有诸宗那许多长老就守在秘境外,众人合力,怎么不比你一人用命去拼强?!”
林然沉默。
“云天时如此,北冥海事,小瀛洲,亦是如此!”
“你躲了我这么多年,你在怕什么,你在躲什么?!”
江无涯额头疼得厉害,他撑住额角,哑声说:“你与妖主合谋,与瀛舟博弈,夺洛河神书,把自己做了器灵,先裂天一线,又于东海破天降星海……桩桩件件,每一件事,你一个人扛,用自己的命一次一次去赌,却从未想过要别人的帮忙。”
“阿然,阿然。”
他说:“你告诉师父,你凭什么能把自己的命,看得这样不值钱。”
林然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沙哑:“因为我舍不得。”
“我要谁的帮助,我把谁卷进来,谁就可能死。”
“就像珠珠。”
她哑声说:“我不舍得,我舍不得。”
江无涯凝睇着她,缓缓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不舍得你。”
林然说不出话。
“我从不觉得死亡是最痛苦的事。”
江无涯的声音很轻:“阿然,眼睁睁看着珍爱的人去死,自己苟活着,却连插手的机会都不曾有,那才是最苦的事。”
“你可以现在出去问一问,问一问你的晏师兄,问一问你的楚师姐,问一问玄天宗与法宗那两个孩子,问他们,他们是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长兄弟姐妹去死,还是他们自己死——你去问一问他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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