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生白沉默着,却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两个弟子,让他们留下。”熙生白最后只冷冷说:“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教给他们。”
江无涯失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熙生白冷笑一声,到底也举起茶杯。
两盏茶杯清脆相撞,像风云诡谲碰撞,轰然一响。
——
林然亲手把小匣子递给白家主。
白家主的脸在颤抖,他颤抖着紧紧捧着那个匣子,脊背佝偻下来,像一下老了百岁。
“她是为我,为苍生。”林然哑声说:“伯父,我不知该用什么报答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宽慰您的丧子之痛,是我对不起她……”
白家主强忍着眼泪,却摇了摇头:“不必这样说,我虽并不懂你们在做什么,但我了解我的女儿,你也说了,珠珠是为苍生,那再说什么对不起她,才是瞧不起她。”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白家主哽咽说:“她从小到大,都被这样那样拘束着,长大了,终于能做一件自己快活的事情,我们怎么能拖她的后腿,我为她骄傲,我为她骄傲……”
他抹了抹眼睛,问她:“林小友,珠珠有什么话留下?”
“…她让我替她向你们道别。”林然低低说:“她说要你们长寿安康,说下辈子,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白家主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好…好……”
他用力地点头,似哭似笑,嘴巴扯了扯像是想撑出个笑,可最后还是化为嚎啕大哭:“我的珠珠—我的珠珠啊——”
“……”
白家主走了。
林然看见等候在门外的裴周与陆知州,裴周像一具石雕僵在那里,陆知州一个大男人蹲坐在墙角,双手捂着脸全身颤抖着哭。
林然没有追上去送,这个时候,她是最不适合出现的人。
她慢慢转过身,往屋走。
比蘸水桃花更昳丽的少年站在门边,风拂起他的衣摆,他望着她。
林然瓮声瓮气叫他:“阿辛。”
奚辛望着她红红的眼睛。
他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心是冷的,任何一个坏人死或者好人死,一个该死的或者不该死的人死去,都远没有为之牺牲的那个目的更重要,但他知道她不一样,她的心太软了,对感情的执着远远在利益之上。
她是强大的,可如果崩溃起来,又会比任何人都脆弱,被生生淬炼出的那颗澄澈的心,因为太干净了,所以砸上去的每一道碎裂,会裂得更深更长,也许永远都消不下去。
“以前从没见你哭。”
奚辛说:“现在一哭起来,倒没个头了。”
林然低下头,不吭声。
奚辛很看不得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人死了,日子就不过了?就算他和江无涯死了,日子也得照样地过。
他刺她一句,又去拉她的手,她瘦了很多,手也细细凉凉的,他握得更紧一点,那种力道握得林然有些发疼,可莫名有一点踏实。
奚辛拉着她坐下,把她的脑袋按自己腿上。
这种姿势也就她很小的时候做过,后来她长大了,比奚辛高了,都是奚辛挨挨蹭蹭枕在她腿上的,所以乍一下林然还有点不适应,下意识想挣扎,但奚辛不惯她,硬是把她按下去。
林然一下像枕进柔软的脂缎里,鼻息间都是馥郁慵懒的桃花香气。
这种香气就像把小小的钥匙,撬起她记忆的锁扣,在她脑中铺开剑阁后山盛放的桃林,那座半旧不新的灶台,朦胧美丽的夜空下,幕天席地的火堆上飘着烤鸡腿的缕缕香气。
林然像被捏住后颈的幼猫,不由自主渐渐安静下来。
奚辛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白色的发丝从他纤细的指尖流淌,竟然分不清是发丝还是他的手指更白。
林然慢慢侧过头,脸更深地枕进锦缎布料里。
“睡吧。”
奚辛的声音懒懒的,又有点冷冷的凶:“睡一觉,起来就给我正常回来,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给你伤春悲秋,任谁死了,日子也得照样过。”
林然闭着眼,好半响,鼻音低低嗯了一声,放任自己渐渐沉进睡梦里。
奚辛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雪白的发丝柔软又脆弱,他捏着,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断。
所以他没用力,只是把发丝软软缠在指尖,然后伸下去,摸着她脸颊。
人长大了,小孩子一样青涩的婴儿肥也没有了,薄薄的皮肤覆住骨骼,轮廓如细水起伏,是一种潋着艳的清弱
已经不是个少女了,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了。
门扉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步子轻而缓。
奚辛置若罔闻,指腹慢条斯理抚着她熟睡的脸颊,慢慢滑下去,勾住她后颈衣领的布料,轻巧地拉开一点。
幽深的黑在雪色上蜿蜒,成串成片的牵引节点,像滚烫的火烧焦疤痕,一颗一颗烙在这具干净柔软的身体上。
“……”
奚辛垂着头,一眨不眨凝视着那些祭痕。
无法形容的可怖的戾从他身上升起。
林然睡梦中蹙了蹙眉,眼睫惊颤颤,似是要醒来。
那种骇人的凶戾消失了,温热宽厚的掌心轻轻覆住她眉眼,视野渐渐变暗,熟悉的气息像蓬松羽翼,温柔包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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