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漫长而膨胀的欲望,玩弄了多少人的命运祸乱了多少个时空的庞大野望,在没来得及长成庞然大物的时刻,在无数的长久的筹谋与改变下,那一瞬,终于通通化为尘埃。
一切彻底改变了。
江无涯转过身,说:“阿然。”
林然抬起头。
奚辛狠狠攥了一下她的手,指骨几乎掐进她柔软的关节里,那疼痛让她清醒,无比的清醒。
奚辛松开手,冷冷喝:“去。”
林然开始往前走,她走着,目光定定地望着江无涯。
他站在那里,白衣素带被风拂起,穹顶天牢在他身后如瀚漠亘古的沙山坍塌,千万亿万的魔化作幽黑滔天的瀑河呼泄撞向他后心。
光华晶莹的白珠徐徐飘落半空,璀璨的白华照亮他满是银丝的发,魔纹覆满他面庞,可他静静望着她,林然却只能看见他温和的眼眸,目光柔和一如往昔。
他抬起手,举起那柄如沉褐枯木的剑。
林然走到他面前,她掀起袍角,缓缓跪下
她的腰挺拔,她雪白的发丝飞舞,她的剑蛰守在腰间,像冬日渐渐醒来的青绿,已经准备好悍然掀翻这万里僵沉的大地。
她举起手,细长的掌心摊开,高举过额顶。
“承天授命,恭禀先祖,万仞剑阁第二十八代无情剑主江无涯,承嗣九百八十四载,今日退剑主位。”
他的声音沙哑而威沉:“传剑主位,于剑阁无情峰嫡传弟子、吾之珍爱徒,林然。”
太上忘川缓缓虚放在她的手掌,她掌纹感受到将要托举的力量,沉而温热,那是苍生的重量。
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出狼烟石,也慢慢放在她掌心。
“予尔太上剑,以铺轮回路;予尔狼烟石,狼烟火起,以一人应召苍生黎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沙哑,像滚着粗粝的石子与血
——“以尔为无情剑主。”
“自此,俯身为苍生,再无己身,太上无情。”
江无涯哑声:“你为诺。”
林然:“我愿为诺。”
“…”江无涯眼目含泪,有那么一瞬间,声音几乎像是轻颤:“苍生在上,再为三诺。”
“诺。”
“诺。”
林然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诺。”
“…”江无涯闭住眼,两手松开,太上忘川剑与狼烟石沉沉落入她掌心。
奚辛不知何时走过来,细长的手指按在太上忘川剑面,一道狭长绛紫的深痕贯过剑刃,是奚柏远被生生剥下的一口残魂。
江无涯留了奚柏远一口魂,所以他这奚柏远的剑灵才能仍然站在这里。
“你再陪陪她。”男人低柔的传音在他脑中响起:“我放心不下,你再撑一撑,帮我看顾她一程。”
奚辛冷笑:“不用你废话。”
江无涯叹笑:“是,但我还是想谢你。”
狭长的凤眼微眯
奚辛一时并未说话,这个细瘦的少年站在那里,赤金锦绣的盘螭在宽大袖摆翻飞,妩靡敛着森然的凉意。
“…传说合道之后,会忆起前世来生,也再没有前世来生。”奚辛突然莫名问了一句:“自此之后,你是大祖沧澜,还是天道?”
男人慢慢笑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调:“我是江无涯。”
散发着白光的元核似有所感,缓缓沉向他头颅。
他的目光重新俯落在那少女,目光像融冬入春的湖河,暖阳的柔和。
“阿然。”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怕。”
“师父在天上望着你。”
白光化入他眉心,把他也变成了一团光。
那光贯向天空。
遥远的山外,高高的弦乐崖上,牧素容站在那里,望着白光渐渐铺开的天空,笑起来。
“你从来沉稳,我没什么不放心你的,该说的也都嘱托完了。”
牧素容转头对身边的少女笑一笑:“知儿,音斋便交给你了。”
“…”岑知泣不成声,再撑不住踉跄着跪下,伏身颤抖:“师尊…”
牧素容笑着摇一摇头,收回目光,望向天空,任由自己慢慢虚化,化作流光。
她飞向天空,看见许多道流光从四面八方升起,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的笑容更大了,那不是音斋掌门的笑,是许多许多年前,还是音斋首徒的少女的笑。
“我后悔了,我下辈子还要当阵修。”萧春风咬牙切齿:“如果有下辈子,就算再被师尊打断了腿,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一定要把你抢回家来。”
牧素容笑得更厉害。
“下一辈子,我不会不要你。”她反握住他的手:“下一辈子,我们都不当掌门了,我们做最逍遥的神仙眷侣。”
萧春风一眨不眨望着她,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努力想压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一瞬间,又变成了那只骄傲蓬松的俊俏小公鸡。
“好。”他终于忍不住咧嘴:“好!”
“师尊—”
楚如瑶用力地爬,化神的灵涡沉沉压碎她每一根筋骨,她站不起来,可她在挣扎,她甚至狼狈地用力地手脚并用往外爬,哭喊:“师尊!师尊!!”
阙道子转过身,白光照亮他的面孔,他目光湛湛,站在那里,就如同许多许多年前的每个黄昏站在祁山家门口迎接她与师兄放课回来,鲜活而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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