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样寂静,只有鸡油滴进火堆里爆出的轻微簇响。
“我不愿意。”她说:“我不舍得,我不愿意。”
“我做了许多事,可更多的事不是我做的,是他们自己做的。”她说:“我的师父成了天道,三山九门掌门长老自愿献祭,东海小瀛洲的主人化作抵御寰宇意志降临的第一道屏障,妖域的君王合道后放弃离开沧澜变成忘川,我的师兄沉进黑渊,禅刹阖宗化作甘霖,天下最凶的剑灵在轮回建成那日自敛魔气封回无情峰下,我的师姐、朋友、伙伴,我认识的见过的所有所有人,或死或伤,或满手鲜血,或力尽精竭,都在被迫渐渐截然不同的模样。”
聂海忽而眼眶湿润。
他的情感早已经倦怠至极,意志早已经坚不可摧,可在这样娓娓平缓的陈述中,魂灵深处最厚重的壁垒倏而一重重轰碎
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这世上最锋利的刺,从来不是什么爱恨嗔痴,而是意志,是信仰,是义无反顾的奔赴,是最伟大的牺牲。
没有人可以抵抗,没有一种意志可以抵抗这种浩大的冲击,她不行,再冷酷强大的任务者不行,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位面局意志也不行
所以沧澜是元界,它才能是元界
它在这浩大的共同意志中建起轮回,脱胎换骨,颠倒乾坤,自此天高海阔,寰宇之大,再没有能桎梏它
——只除了最后一件事
“我会化作桥梁,托起万千凡人界,让它们到寰宇中,去化作新的星辰。”
林然接着说,她眉眼舒展开,用近乎轻快的语调:“我要去望那寰宇至高神秘的意志一眼,我要沧澜永垂不朽,我要保住剩下珍爱的人再无后忧”
“我要真正的自由了。”
林然站起来,把烤鸡从火架上一只一只拿下来,递给他们僵硬的手上。
“吃吧。”她笑着说:“你们今日下山去,去选个喜欢的凡人界,你们去吧,以后,你们也可以自由了。”
“……”
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贺华亭僵硬低下头,看见手背烙着一滴热油。
他仓惶去吮手背的油脂,烫得舌尖发疼,疼痛直冲眼眶,眼泪毫无预兆流下来,他慌忙去抹脸,抹着抹着,怎么都抹不尽
“好,这好啊”
“那我就不用做任务了”
“我运气也太好了吧”
“好——”
贺华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擦着脸,擦着擦着,忽然泪崩如泄嚎啕大哭:“娘!娘!我想我娘了,我想我娘了——”
“哪里都没我娘了——”他哭得佝偻起身子,抽搐着嚎啕:“娘,娘,你怎么不再等一等我,不再等一等我——”
没有人去打扰他,所有人默默无声吃着手里的鸡肉,像咀嚼着蜡,苦涩与茫然渐渐泛滥开,交织在每个人模糊的面孔上。
短发女人一言不发撕咬鸡肉,她撕咬着肉条,滚烫的汁水从她嘴角冒出来,骨头被咬碎成渣,她似毫无所感,生生一口一口咽下
她第一个吃完,站起来就要走,走几步,突然转过身,直直望着林然,一字一句:“你知道吗,你幸运极了。”
“你最后的一程,来了这里。”她说:“你有爱,有牵挂,你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你有选择的权利,你马上就自由了。”
泪水从她眼角落下来,爬满她伤疤狰狞的脸。
“你幸运极了。”
“……”她缓缓尽力露出个笑容,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说:“…真好。”
“真好。”
林然遥遥凝望着她,也慢慢笑起来
“是啊。”她轻轻一声叹:“真好。”
第237章
林然送几个任务者去凡人界。
贺华亭选了一个古代世界,说要完成娘的心愿,去科举考个状元;聂海选了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笑说这种环境最便利舒适,他只想舒舒服服养个老。
短发女人则选了一个有魔法的西方世界
“我没来过这种世界。”她说:“我要在全新的世界生活,我要把以前的事全忘干净。”
“好啊。”林然笑着点头:“那你要好好学习魔法,说不定将来能搞个女王当一当。”
短发女人冷漠的脸上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笑,很淡很浅,却很真实。
她深深望了林然一会儿,突然上前抱了抱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林然看着她走远,从始至终甚至没有问一声她的名字,就让前尘往事都被风沙埋去,让她们就此一别,再也不必见,各自安好,就是最大的轻松自在。
短发女人走了,林然觉得有点累,她没有立时走,一个人坐在圣殿高高的塔顶,望见脚下繁华的异域城邦在夜色中渐渐熄灭了光火,对面遥遥是一座无比富丽奢华的王庭宫殿,顶层偌大的阳台被厚重的落地窗帘遮挡,缝隙间透出大厅里华美灿烂的烛光与乐曲,好像是在开一场隆重的宫廷宴席。
林然恍惚想起来,她来过这个凡人界,是当年燕州后她与元景烁分别,意外落入一个正被乱军攻陷的王都,她在乱军之中被白珠珠救起来,遇见珠珠裴周陆知州一行人……
珠珠啊…
“敬我们尊敬的陛下,里曼·安东尼。”
宾客嘈杂的笑声响起,过了一会儿,华美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出来散气,他脸庞英俊,神情冷酷,碧色的眼瞳微微眩晕,像兽类印刻着残酷的霸道与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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