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多,烤鸭却只有一只,这哪里够吃?于是外堂的活儿她撒手交给关阳阳,自己又钻进厨房帮起刘老五。
火势上来,半锅底的油静悄悄冒出细泡,仿若深海中浮起粒粒珠玉。直至一盘黄豆粒大小的肉沫倒进锅,嗞嗞繁响,搅乱这份神秘,却层生出阵阵肉香,漂浮四溢,强势勾起周旁人的食欲。
炸酱炸酱,首要便是炸得好。一是油多,二是肉要炸出水汽。簇拥在密集油泡中的肉沫,鲜嫩红霎时转至熟白,再渐变金黄发干,此为最佳。
彼时火候正好,添入豆干和香蕈碎,再加葱姜蒜末继续翻炒,往香味中又添丝丝牵诱。挖三勺自制的甜面酱,锅铲翻炒均匀,再转至小火慢炸。
空气中的炸酱香,伴随每个油泡的炸裂开,便多浓郁厚重一分。
炸酱完工,其余就容易得多。面条煮至八分熟沥干水,入碗,铺上胡瓜丝和烫熟的黄豆芽,最后舀一勺香气扑鼻的炸酱。
炸酱红亮,泛着油光,亮澄澄极诱人。端进外堂,引来数道目光。
“小姑娘,那又是什么?”
关阳阳笑答:“掌柜的说,这叫炸酱面。”
“闻着可真香呐,还有吗,我也要来一碗。”
“好,您稍等。”
“我们也要!”
不闻外堂异动,彼时的莫轻轻正蹲在石井旁静静削起雪梨皮。小刀本该锋利刃寒,握在她手,却显得格外温顺,削出的皮薄又均匀。一手推,一手削,不多会儿,五颗雪梨都脱了衣,变得白嫩丰腴莹透。
银耳泡发入炖盅,再加煮开的清水没过,焖上半柱香的工夫,以便更好出胶。之后再往里倒入梨块、梨皮、话梅、枸杞和糖霜,熬煮半柱香。
现下的糖霜与后世糖霜不一样,实为甘蔗制后的冰糖,往日她都是捣成粉末用,只有在煮熬时才会用整颗。
第一回熬煮好,便可捞出梨皮,添入红枣继续小火熬煮。
一吊为一壶,所谓的小吊梨汤,顾名思义便是一壶梨汤。不过眼下没有铜壶,且里头的食料弃之也甚可惜,于是她还是沿用梨羹的法子,汤汁带食料用瓷碗盛着端出。
除送至外堂的,莫轻轻还特意留了三碗,待关阳阳送完吃食折回,便将人叫住,又喊上刘老五,三人便各自端着碗在院中尝起。
梨汤非梨羹,更像是稍稍粘稠些的饮子,浓而不凝,入口甜沁不腻,因加了话梅,还能抿出微微的酸。
一碗下腹,关阳阳咂咂舌,捧着肚子称暖和,只觉得还不够,意犹未尽。
莫轻轻失笑,裹着满口清甜,望向顶头半片天。
岂止梨汤暖和,这天儿也暖和好一阵子了。说起来,是自从苏瑾离开时的那场雪过后,好像就晴了许久。
或许今年不会再下雪了吧。
诚如她所料,直到岁除前一日,天也晴着。不过,彼时的莫轻轻,却早已顾不上这些琐碎事。
半个月,公文批下,张德夫妇判处绞刑已成定局。听闻临安那边得知此事,官家盛怒,非但勒令即日执刑,还在《宋刑统》中又多添了两条戚关拐卖孩童的条律。条律尚未正式颁行,具体内容她就不得而知了。
莫轻轻只知,张德夫妇执刑之时正值岁除前一日。
是日,她穿戴整洁,挽起低髻,点上淡妆,乳黄色的腊梅簪花缀在发间格外俏丽,一袭淡绿色衣裙淡雅又精致。翩翩而过之处,宛若春风拂过,温温暖暖,还残下一丝淡香。
原身本就是好模样,如今又被她调养得水灵白嫩,顶顶是个美人。这一路,不知招了多少留恋视线。
莫轻轻全然不觉,只是径直往菜市口去。
刑场立在菜市口,有威慑之效。这会儿前前后后簇了一圈人,陆知县高坐台上,张德夫妇跪绑于刑场的木桩前,脖颈间圈着粗绳套,迎面接受这百姓的怒骂和扔砸。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冷眼看着。
唯有亲眼目睹这二人被处决,原身、还有自己才得以消除心头这股怨恨。
午时三刻一到,小雪纷纷洒洒往下落,陆知县声令下,左右侩子手便反方向拧起手里的木棍。周遭啧啧声四起,雪花钻进莫轻轻的脖颈间,冰得她身子发颤。
与旁人不同,她两手攥紧拳,强逼自己不挪开眼,直视刑场上那两张濒临死亡时才能见到的狰狞痛苦脸。
可……死刑场面却早已超出她的承受范围,莫轻轻只觉得全身冰凉,非但没有觉得大快人心,反而全身都跟着发颤,喘不过气……
直到眼前变得漆黑。
她快要承受不住时,一只手捂住她的眼,令她稍感平静些。久违的温润嗓音低低响在耳畔,让她彻底心安。
“别怕,我帮你看。”
第56章
他周身环绕着若有似无的淡香, 莫轻轻对熏香不太熟悉,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好闻、温暖, 闻之心静。
渐渐地,竟也生出贪婪。非但不回绝, 反倒任自己被这股香给包裹,被一点点抹去不适。
直至周旁响起欢呼庆贺, 昭示这一切的结束,她也终于放下心中仇怨, 变得浑身轻松。
“结束了,我们走吧。”
耳畔温语又起,那只手松开,骤现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莫轻轻还来不及看清, 就被牵着走出人群。
好半晌才适应, 第一眼却是对上那道柔情似水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