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的一天,到数个时辰,再到后来,撑不过半刻钟。
有一次,他竟在说着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他又一次醒来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他原本坐在树下,大雪压弯了枝桠,他的眉毛和睫羽上,都结了一层冰晶。
他忽然扬起脸,对站在他面前,正准备给他施针的蓁蓁说:
“我好像,可以看清你了。”
他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眉眼抚到了鬓边,似乎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我真的可以看见你了,”
“蓁蓁。”
蓁蓁一怔,旋即俯身逼近,在他的眼睛里,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这是……”
骗她呢?
他却笑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蓁蓁盯着他,他的表情毫无异样,甚至带着一丝宠溺。
但她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男子忽然站起身来,雪白的袖袍翩飞。
“莫要跟着我。”
他说,“你在这里等我。”
他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用一种与小孩子说话的口吻在说。
“白雨渐……”
他皱眉看来,“不是让你唤我兄长么?”
她张了张口,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今年,我几岁了?”
真是笨啊,男子的眼底,分明流露出这四个字。
他淡淡地说,“今日是你八岁生辰,你忘记了?”
八岁。
她愣住。
他忽然捂住了额头,似乎感到疼痛。
不过片刻,他又将手放下,恢复了正常,淡淡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啊。”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不过是一个晃眼的功夫,他就没了踪影,蓁蓁追出去,只见四周茫茫大雪,这个死人!
怎么跑的这么快?南星洲这么大的地方,她要怎么找他?
赶紧派了暗卫分头搜寻,印星星也跑了过来:
“娘娘,星星跟姚南枝也去找吧!”
她身边拽着一人,分明是姚南枝,穿着厚厚的袄裙,一脸的不情愿。
眼看雪越下越大。
蓁蓁点头,决定自己也出门去找。
“雪好大,娘娘带着这把伞吧。”
印星星递来一把伞,正是白雨渐送给她的那一把。
蓁蓁抚摸着伞面,撑了开来,她对印星星说,“找到他就告诉他,我在小竹楼等着他。”
她望向天空,轻轻地说,“他一定会回来。”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一路走去,见到人,她就比划着问:
“你可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大概这么高,穿着白衣,生得很俊。”
“若你见过他,请告诉他,他妹妹在等他回家。”
……
精疲力尽回到小竹楼,却见到冲天的火光,那小竹楼不知怎么起了一场大火,整座楼身都在烈烈燃烧着,吞噬一切的烈焰席卷而过,一切都在灰飞烟灭,碎裂坍塌……
有人窃窃私语。
“他在喊谁的名字?”
“不知道啊?”
她收起伞,挤进围观的人群一看,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何渡满身脏污,跌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他人老了,光是把身边的人拽出火海,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
而那白衣男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满身都是烟灰,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看上去很是狼狈,手里却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
不少人帮着救火。
却也有那闲着的,对那跪在雪地里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道。
“哎哟,你不知道哦,刚起火那会儿,这人直冲冲地往里跑,拦都拦不住……生得不错,却是个傻子!”
“大概是想救人吧?”
“也太不要命了!”
“不过,这里边是谁啊?”
“还能是什么人,你没听他嘴里念叨的名字吗?定然是他夫人了。”
“可惜了,只救出一件衣裳。”
衣裳?
果然,男子的怀里捂着什么,捂得那样紧,好像那是他的性命一般,只见得朱红色的一角。
蓁蓁却是眼熟无比,那是他亲手绣的嫁衣。
上面的长春花还有杏花,都是她所熟悉的图样。
男子念叨的声音止住了。他忽然面色一白。
身子往前一倾,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那血溅在雪地,还有他的衣角上,宛若开出了点点红梅。
他口角丝红,忽而抬眼,定定看了一眼那火海的方向,直直站起身来。
“家主!你想干什么?”何渡刚喘平了气,颤声问。
却听男子缥缈的声音传来,“蓁蓁还在里面。”
何渡目眦欲裂,“家主!”
方才,他们已经找过一遍,那里面根本没有人!
“蓁蓁小姐不在里面!”
男子却摇头,固执地说,“她还那么小。万一躲在衣柜里,躲在床底下,该怎么办?”
见不到兄长,她会害怕的。
蓁蓁今年……六岁?八岁?
头又开始痛了。
他好像记不清,她到底几岁了。
他茫然地,看向那冲天的火光,“我要救她。”
他不能丢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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