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的修士实在太渺小了,哪怕只是他当初的历劫之身,只要不想被人发现,就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
此刻他跟着芙嫣,也不知到底是希望她有所察觉,还是希望她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其实猜到了她在找谁,但当她真的找到对方,眼中迸发出动人的光芒时,他还是如鲠在喉,难以冷静。
他看见芙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
那是一处开满了昙花的偏殿,昙花缤纷的光点亮了周围,一身雪色僧袍的不渡正半蹲着为另一人注入金色的灵力疗伤。
芙嫣出现得悄无声息,但不渡修为高于她,很快就发现了。
他并没误伤她,作为佛修,他对恶念和善念感知敏锐,他知道来的不是坏人。
他放下手转过身来,在看见幽幽光芒下站着的身影时,有一瞬怔忪。
那是一双陌生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眼睛。
芙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身红衣,额冠轻纱掩面,眉心垂着珍珠额饰,一双剔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像燃了火,随着她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都仿佛炙热起来。
佛子。
她开口,声线有些隐晦的低哑,伴着她走路响起的银铃声,很好听。
不渡垂眸,看见了铃声的源头她织金的红裙上有很多银饰,腰间绑着银环带,腕上戴着一只古朴的银镯,镯子上坠着银铃铛和烧蓝的长命锁,这是十二门里天心门人惯有的装扮。
只是那只烧蓝的长命锁有些熟悉,不渡想到什么,精致的眉眼里露出一丝温慈。
佛子,为何看着却我不说话?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面前,不渡半蹲着,她弯下腰来和他平视,两人靠得极尽,呼吸纠缠在一起,不渡意识到这不合适,立刻起身让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芙嫣的错觉,他在看清她后,神色变得比之前更柔和好接近一些,站在一侧温声说:是天心门的道友吗?
芙嫣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她不愿对他说谎,哪怕他曾骗了她,明明已经做了她的家人却又将她送走。
这位道友中了毒。他望着角落里昏迷的女修,你能救她吗?
他柔和清澈的声线里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亲切。
芙嫣阖了阖眼,去看他说的那个人,真是冤家路窄,是浮雪,之前大言不惭地说着她是百年筑基的废物的人。
芙嫣望着她,冷漠道:我不要救她。
不渡讶异地望着她,不知是为她的坦诚还是为她竟然真的可以救她。
为何不救她?
他轻声问着,也没勉强,又自己蹲下不要钱地拿自己的金佛灵力替对方维系性命。
芙嫣沉默着,好久不说话,不渡也没再开口,只认真做自己的事。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严于待己,宽以待人。
她心底生出一股烦躁,秘境里危机四伏,她还遇见过那样厉害的幻境,佛子这样往外送灵力,哪怕是金佛阶的修为也不够用。
他会很危险。
那个人也不配他这样相救。
好烦。
芙嫣上前,有些生气地拉开他的手臂,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浅笑着站到一旁,看着芙嫣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枚丹药给那女修服下。
我讨厌她。她厌恶地说。
不渡注视着她,温声道:不喜欢就不要救,无妨的。
芙嫣看向他:可你要救她。
不渡一怔,随即笑开来,笑容慈悲而包容。
芙嫣凝着他的笑,紧抿唇瓣,很轻地问了句:你还记得我吗?
佛子的视线落在她腕间银镯上,芙嫣意识到什么,低头看见了银镯上的长命锁。
那一年的扶阳镇如人间炼狱。
她从母亲的尸体下爬出来,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救了她,带她回伽蓝殿,精心呵护了一年,教她念佛,教她向善,在决定送她走的前一夜,给了她这个烧蓝的长命锁。
他那时一点痕迹都没露,芙嫣根本不知这是道别礼物,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要。
就在收到礼物的第二天,他亲手将她交给了座下佛修,让他们将她送去了玉辰殿。
她还记得自己拽着他的僧袍不肯放,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时的绝望。
他记得她。
她长大了,但还是戴着他给的长命锁来见他,就像是在特地帮他作弊一样,生怕他认不出她。
芙嫣眼底有些酸涩,飞快地转开了视线,这一转开,就看见了在场的第四个人。
原本这里只有三个人的。
浮雪,不渡和她。
但不知何时有了第四个人,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只是现在才让她看见。
他应该看到了全部,清潭似的眼睛望着她,眼神让她很不喜欢。
她真的不喜欢他那个眼神。
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只要她再对不渡笑一下,他就会如泡影般碎裂得彻底。
芙嫣觉得他本身就是泡影,就是幻境里迷惑人心、能看清人心本欲的邪念。
否则他为何能幻化成那种一眼便让她欲念缠身的模样?还大言不惭地说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肯定是因为本为邪魔,可以了解她心底欲望,才幻化得那么真实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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