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人之将死,此时的景睿旸身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阴沉压迫,周身的气势也温和了许多,看起来和寻常的青年也没什么差别。
“什么香囊?”姜梨掐了掐手心,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敛了脸上的悲伤朝景睿旸走去。
景睿旸的手里,握着一个粗制滥造的香囊。
那香囊做工极其不讲究,甚至连刺绣的线头都露在外面,香囊上绣着一只丑丑的动物,那动物尖嘴歪身,就像是一只老鼠。
姜梨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去年端午节的时候给杨晟缝制的香囊。
那香囊上本来绣的是一只老虎,但是她第一次拿针线,最后的成品不像是威风凛凛的老虎,反而像只猥琐不堪的老鼠。
本来想着把那香囊给丢了,但是却被景睿旸看到了,误以为是给他缝制的生辰香囊,反而喜滋滋的收了下来。
后面收拾杨晟和景睿旸物品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只香囊,姜梨还以为景睿旸这种出身尊贵的前朝太子估计早就把那个丑的不行的香囊给丢了。
但是现在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香囊,姜梨才知道,原来这个香囊一直被他收着,甚至一直贴身藏着。
“脏了就脏了,我再给你做个,保证比这个好看,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你就见不到新的香囊了。”姜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转过脸去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再次回过头,她依旧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尽可能的放缓声音不让景睿旸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
姜梨的动作没有瞒过景睿旸的眼睛。
看着姜梨发红的眼眶,以及脸上尽可能去擦拭但还是留下了泪水的痕迹,以及为了强行忍住泪水而被咬出了丝丝鲜血的嘴唇。
景睿旸伸出手,轻轻的擦去她的泪痕:“阿梨,你都知道了?”
景睿旸声线略低,此时他轻声询问里带着无数的柔情,这就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线,压抑了许久的悲伤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姜梨哽咽着:“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那人箭法高明,那会我正忙着大军撤离,离你远了些,只能用这种方式。”
景睿旸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起来,姜梨知道,这是他体内的毒越发的凶猛起来,甚至他此刻已经没法提高声音了。
“谁要你替我挡箭,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出事了,这五千大军怎么办?那郡城里将你奉为君主的属下怎么办?”
“阿梨,我没想这么多,我只知道,你不能出事。”
“咳咳。”景睿旸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开口便觉得喉咙一痒,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床褥。
“阿京,你没事吧?”
姜梨一慌,忙上前扶住景睿旸。
“阿梨,你听我说!”
景睿旸抓住姜梨的手,看着姜梨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阿梨,我快死了,我死后,东夷必然会乱......咳咳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早为你准备好了后路,我死后,会有人带你离开,在哪里不会有战乱,阿梨你会一生平安的。”
毒素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他已经止不住自己的身子,只能靠在姜梨的身上,平静的交代着后事。
听着景睿旸将自己下半辈子安排的明明白白,姜梨不住的摇头:“你骗我,你又在骗我是不是?你不会死的,你告诉我,你这次也不会死的对不对?”
“阿梨,我骗了你,所以,你不要哭,我是个骗子,不值得你哭的。”
姜梨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了景睿旸的身上,温热的泪珠就像是一颗颗烧红的铁珠一般,每落一颗下来,都像是要灼伤掉他的心一般。
他想要抬起手为姜梨拭去满脸的泪水,但却发现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几次尝试都抬不起手,他无力的垂下了头。
“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很开心......咳咳咳,我真的很开心。”
“不要说了,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姜梨语无伦次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比起战死沙场,我更愿意死在你的怀里。”
景睿旸转过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姜梨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点了一下。
“是我唐突了,但我想这样亲近你很久了。”
景睿旸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明亮的光,接着又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
脸上被一抹冰凉的唇擦过,姜梨托住景睿旸的脸:“你不要死,我还没有给你做香囊,你也没有报仇雪恨,你骗了我,我也还没原谅你,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对不起,阿梨。”
听到了景睿旸的道歉,姜梨身子一僵,慌乱的抓住他的手。
他的声音飘忽,轻的几乎让人听不到:“如果身上没有血海深仇,我一定会和你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鼻间是姜梨身上淡淡的梨花甜香,景睿旸的思绪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姜梨的时候。
刚刚出生的姜梨小小的一团,包裹在红色的包被里,看起来更是冰雪可爱。
那样可爱的团子,安静的躺在床上,见他来了,扯开嘴角冲他甜甜的笑着。
那小团子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第一抹阳光,温暖的照进了他的心里。
五岁的孩子亲眼看着一直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吻颈自尽,往日繁华锦绣的景国一夜之间覆灭,金碧辉煌的皇宫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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