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端着托盘呈上来的时候,她看红布下面方方正正,还以为也是衣服,并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让人掀开,才发现并非她见惯了的首饰衣物,而是一套陈旧的古籍,名《奇巧天工录》。
萧箜仪以前从父亲那里,听过这本书的名声,知道是前朝吴清子所作的奇书,记载了无数种精妙绝伦的机关结构,大都是控制水利的。
父亲在工部干了大半辈子,也只见过这部书的残篇,萧箜仪那时还央着父亲偷偷带回来给她看,残破不全的篇章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听说这套书早已流落民间,无处可寻,萧明珩是如何寻到的?
萧箜仪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一本书,直接翻到中间,果然记载了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一部分内容。当时她就是学着这本书上绘的结构,造出了自己的小水车和小木船。
她当下便靠坐在案几前,从头开始翻阅。
萧箜仪今日收到了无数名贵的礼物,可只有萧明珩送来的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书,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刚及笄那几日,萧箜仪心里压着事情,眉间总是笼着忧色,看起来怏怏不乐。
这天,她在喂后院荷花缸里养的锦鲤,刚喂完一半鱼食,就听见晴溪过来禀报说皇上来了,梅贵妃请萧箜仪过去。
萧箜仪心神一晃,手里的鱼食纷纷扬扬落下去,便宜了荷花缸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她出神地望着水面倒映出的穹顶和树影飞鸟。
过来许久,才长舒出一口气,转身进了殿内。
萧箜仪未施粉黛,穿了身最素净保守的衣裙,戴着面纱去了主殿。
梅贵妃正抱着萧明诚,看他在圣上面前讨巧卖乖,三个人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
萧箜仪有些迟钝地走上前,低声行礼,“见过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过来陪你母妃和弟弟玩一会儿。”
“是。”
萧箜仪坐在梅贵妃身旁的位置,始终低垂着头,神情淡淡,也不怎么说话,瞧着颇有几分木讷。
她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硬着头皮混过这一次。
总归后宫佳丽那么多,皇帝不可能日日念着她,只要她尽量少在皇帝面前露面,不让他起意,应当还能安稳度日。
可偏偏事与愿违。
萧明诚忽然大叫了声:“姐姐你怎么一直戴面纱啊?”
萧箜仪还来不及反应,薄如蝉翼的面纱便被用力扯了下来,她的呼吸几乎在刹那间停滞。
梅贵妃下意识护住了萧明诚,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萧箜仪一眼,“诚儿还小,你别放在心上。”
萧箜仪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闹起来,她只能默默掐紧了掌心,垂眸道了句:“无事。”
面纱垂落在地,她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
临走前,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里的荷花酥不错,香而不腻。”
梅贵妃连忙示好:“皇上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给您送去一些。”
皇帝却没接话,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瓷杯。
梅贵妃小心翼翼地揣摩圣意,连怀里的萧明诚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出声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梅贵妃才想起什么,试探地说道:“不如这样,明日我让箜儿给您送过去?正好她也是要去坤宁宫那边请安的。”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仿若一锤定音。
明黄色的高大身影离开后,梅贵妃长舒了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顺气。
刚才差一点就要惹得圣上不快,幸好她及时转过弯来。
想到这里,梅贵妃看向一旁静坐着的萧箜仪。
少女姿容自是皎然出尘,惊艳夺目,夕阳余晖给她的睫羽镀了层金边,琥珀色瞳仁亦剔透如琉璃。她垂眸坐在那里,纵然脸上失了血色,也自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动人。
正好殿中没有外人,梅贵妃有心想开解她,“箜儿,你不要钻牛角尖,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生得又丰神俊朗,虽说……虽说你们年岁差得多了些,可真论起来,也不算亏待了你。”
况且,宫里美人不断,又不是没有十三四岁的女子被送进宫,她们可都把圣上的宠幸当成恩宠,互相还要争抢,没见有谁不乐意。
只有皇帝的心在她们漪澜殿,诚儿才更能被皇帝看到,将来更有机会继承大统。
这样一来,她们母女俩往后才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她也是为了箜儿的未来着想。
“箜儿,我是你娘,旁人会害你,难不成娘还会害你吗?”梅贵妃语重心长地劝道。
看上去神游天外的萧箜仪,听见这句话,总算有了反应。她徐徐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梅贵妃。
那样空洞失望的眼神让梅贵妃心虚不已。
萧箜仪霍然起身,朝着他们母子俩走去。
萧明诚待在梅贵妃怀里喝汤,时而幸灾乐祸地笑嘻嘻。他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刚才扯下面纱的举动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箜仪走了过去,扬手——
“啪”的一声。
萧明诚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还被汤水洒了一身。
萧箜仪不顾萧明诚的谩骂哭喊,不顾梅贵妃的斥责叫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隔日傍晚,萧箜仪从坤宁宫出来,一步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