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袍道人闻言亦是莞尔:“阁下言之有理,倒是老夫小人之心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割得谢爻体无完肤。
他不发一言,捏诀布阵,然后向郗子兰和冷耀祖分别施了一道离魂咒,从两人的躯壳中暂时提取出魂魄,置于阵中。
刚提出的魂魄犹如白雾,一入阵中,便渐渐凝聚成两个弹丸大小的光球。郗子兰的神魂较之冷耀祖更强大,光华也更盛,因为羲和血脉的缘故,魂魄闪着隐隐的金光。
众人一见那光华耀眼的魂魄,心中都纳罕起来,这样的神魂显然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莫非是许青文猜错了?
章明远在一边看着,微微松了一口气,凝固的血液仿佛终于开始流动了,冰凉的手脚也慢慢回温。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的事,这一切不是许青文弄错了,就是偃师宗的阴谋。
正思忖着,却见八方阵位一个个符文逐一亮起,那两团魂魄缓缓靠拢,渐至融合在一起。
相融的魂魄微光闪烁,仿佛在为寻找到至亲而欣喜。
可惜郗子兰和冷耀祖此刻的心情毫无欣喜可言,他们都在挣扎着,竭力抵抗将两人拉到一起的力量,然而这又岂是他们能挣脱的。
真相昭彰如日月,就这样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众人一片哗然,羲和传人竟然真是假的!
那屡次发难的黄袍道人又挑头道:“玄渊神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贵派几百年来就把一个赝品当作羲和传人供着,将整个清微界骗得团团转,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立即有不少人附和:“重玄必须给诸位道友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盯着谢爻,但谢爻只是怔怔地注视着阵中两个难舍难分的魂魄。
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钻了一个洞,那洞口越来越大,大得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那令人嫌恶的声音又响起来:“神君怎么了?生魂离体太久可是会死的。几百年的道侣,就算是个掉了包的赝品,未免也太凉薄了。”
谢爻回过神来,倏然收回法阵。符文似烟花般消失,两团魂魄霎时分开,逃也似地飞回了各自的躯壳中。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幻境,是邪术,他对自己道。
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最擅制造幻境,他曾用这种手段对付沈留夷不是么?现在他又用同样的伎俩迷惑他的心智。
可惜要迷惑他没那么容易。
黄袍道人不依不饶道:“贵派混淆羲和神脉,愚弄其它宗门,神君打算怎么给我等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忽有一道劲风向他胸膛袭来,他只觉五脏六腑一震,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跌去,多亏他身后的道友眼明手快将他接住,才没有跌下太极台去。
有人想要打抱不平,见那黄袍道人奄奄一息,显是伤及肺腑,而他们连谢爻出手都未看清,都将话咽了下去。
一时间没有人敢吭声,太极台边落针可闻,只有郗子兰的啜泣声。
许青文的魂魄飘到她面前,低着头冷冷地看着她。
尽管猜到了结果,血淋淋的真相摆到她面前,她最后的一丝侥幸和幻想也破灭了——他们欺骗了十年又亲手杀死的,千真万确是妘素心的女儿。
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头白眼狼。
她的神魂本就残破不堪,凝魂咒也只能让她勉强维持清醒,她感到神智正在渐渐模糊,跪倒在冷嫣面前:“奴婢愧对主人在天之灵,奴婢罪该万死……请少主赐奴婢一个魂飞魄散,以慰元君在天之灵。”
冷嫣淡淡道:“你不必对我说这些,我也不是你的少主。”
若木冷笑道:“怎么,只有你家少主的命贵重?若她当真是个凡人,你们便心安理得杀她了?”
许青文无言以对,张了张嘴,低下头来,悔恨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流出,化作阵阵烟雾消散,她的魂魄也慢慢变得越来越虚淡,她的目光重又变得空洞呆滞起来,口中喃喃地唤着“小姐”,在太极台周围飘来荡去。
没有人将她的魂魄收起,因为没有人顾得上她。
章明远犹如五雷轰顶,脑海中一片空白。
温雅文士般的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年。
郗子兰是冷家的女儿,那么谢爻从凡间带回来的那个女孩,才是小师妹真正的女儿。
他们为了救一个赝品,杀了妘素心真正的女儿,非但杀了她,还凌迟了她的神魂,用剐碎的神魂来蕴养一个赝品。
谢爻动手的时候,他们都在,他们都在洞外护法,他们都听到了那女孩的哭声。
那是小师妹的女儿啊!
难怪他总是梦见小师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那真的是梦么?还是她在天有灵,所以入梦来谴责他……
“小师妹,小师妹……”他一闭上眼睛,眼前清楚地映出那道熟悉的倩影,他暗暗念了她几百年,默默将她在心里藏了几百年,爱屋及乌地护着郗子兰,纵容她,为了复活她伤天害理、坏事做尽也没有后悔过。
章明远哭着哭着,便笑起来:“报应,这是老夫的报应……”
话音未落,他忽然拔出佩剑,毫不犹豫地在眼前一抹,鲜血飞溅,他的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便是永远的黑暗。
众人纷纷发出惊呼。
章明远温和儒雅,为人谦退,在各大宗门中人缘不错,玉清门的萧长老摇头惋惜道:“章道友,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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