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殷心神一震,曾经“重玄”两字对他来说意味着第二个家,也意味着正道、大义,近来发生的事,他亲眼见到的真相,让这两个字蒙上了尘土和脏污,可要让数千年的传承断送在他手中,他仍感到似有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肩头。
冷汗从他额头沁了出来。
冷嫣看出他迟疑,淡淡道:“姬仙君可以回去慢慢考虑。”
说罢便示意傀儡人送客。
姬少殷想起被困天留宫的冯真真等人,还有数千无端被卷入纷争的无辜弟子,他能等,他们却是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他咬咬牙道:“若能顺利平息争端,在下便改弦更张,另立门户。”
……
冯真真并不相信姬少殷真能搬来救兵,收到他的传音之后第二天,她便发现天留宫外多了一道天纲运关阵,将天留宫中的数百人封在其中,不但连只蚊虫都飞不出去,连向外界传音也不能够。
冯真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贸然闯阵,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度过一日夜,到第二天夜里,冯真真正站在整个天留宫最高的摘星塔中瞭望各峰,忽然听见玄委宫响起骚乱声,兵刃相击之声和呼喝声一阵阵潮水似地涌来。
冯真真心头一凛,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两派人马剑拔弩张多日,终于还是走到了同室操戈的地步。
紧接着,她便看见玄委宫正殿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火光,她心中不由大骇,那正是沈留夷这新晋羲和传人现下的住处。
冯真真也顾不得违反门规,忙捏诀施了个高明术,便将那殿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出事的正是沈留夷的寝殿,冯真真的目光穿透墙壁,只见帷幔、几榻都燃烧起来,殿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十上百身穿天青色重玄弟子服的人手执长剑缠斗在一起,剑光交织,鲜血飞溅,冯真真看着那一张张脸庞,其中不乏她熟悉的人,不久前还亲如手足的人,如今面目狰狞,眼中满是仇恨与疯狂。
她也看到了为首之人,那是许青文的得意弟子秦炳瑞秦师叔,他的师父许青文在长老中地位不显,连带弟子们也是与世无争,这位秦师叔貌不惊人,因为服食金丹的缘故,脸色总是泛着蜡黄,令他看起来有些病容。
但他平日脸上总是带着三分谦和的笑意,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也从不拿架子,可眼下他双目发赤,咬牙切齿,脖颈中青筋暴起,完全变了个人。
冯真真看见他一剑将沈留夷的“左护法”削成两截,把沈留夷从护阵中拖拽出来,将剑驾在她的脖颈上,冷笑着道:“羲和传人为奸人所惑,在下特来清理门户。”
冯真真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师妹,可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和说不出的难过,难怪他们都说权势迷人眼,原来权势真的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沈留夷又何尝不是如此?刚被推上羲和传人之位时,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当作傀儡和幌子,也曾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然而短短数日之后,她便醉心于众弟子的顶礼膜拜之中,沉迷在虚幻的尊荣中无法自拔。
然而当冰冷的剑锋贴上她脖颈的时候,她便知道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沈留夷瘫软在地,流着泪祈求:“秦师叔恕罪,我是受奸人胁迫,不得不假意顺从……”
男人笑着将剑收起,用剑锋挑起沈留夷的下颌:“怎么说都是羲和传人,生得虽比前一任差得远了些,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沈留夷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吓得一张脸都脱了色,勉强道:“秦……秦师叔说笑……”
秦炳瑞冷笑道:“怎么,你能委身于程子仪那小子,到了我这里就拿乔起来了?”
沈留夷泪落如雨:“我不是……”
程子仪是章明远的弟子,正是得传功法的两人之中的一个,他推举沈留夷为羲和传人的同时,顺便也给自己封了个昆仑君。
他出身世家又生得一表人才,还有昆仑君的名头,沈留夷与他即便说不上多么情投意合,至少是心甘情愿的。
可眼前这个秦师叔面貌看起来有四五十,五官平平,脸色蜡黄,人品还这样猥琐,沈留夷如何愿意。
秦炳瑞哪里猜不到别人的想法,沉下脸道:“那小子能给自己封个昆仑君,难道我就不能?死了个昆仑君再来个昆仑君,你还是昆仑君的道侣,岂不便宜?”
他说罢向身边的小弟子使了个眼色:“沈仙子受惊了,还不赶紧带她去我寝殿。”
又用剑拍了拍沈留夷的脸颊,肆无忌惮地笑着道:“今夜便让师叔替你压压惊。”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冯真真看见一张张脸在热气中扭曲,有男人也有女人,宛如地狱中的一个个恶鬼。
她浑身打起冷颤,浑身的血液都似结了冰。
这几日她看清了沈留夷的本性,知道此人不值得深交,想到过去的情分,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可是即便是个她不那么喜欢的人,也不该遭遇这样的事。
可是这样袖手旁观的她,又比他们好多少呢?
冯真真一拧眉,咬咬牙提起剑,嘬指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她的坐骑火麒麟应声奔来。
冯真真跨上麒麟背,便即向着阵法的外围冲去。
接近阵法边缘,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弹了回去,火麒麟驮着她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抖了抖火红的长毛,再次向阵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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