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答应了。
客房的床叶汝真也是头一回睡,风承熙那边悄然无声,叶汝真不想惊动他,翻身都轻轻的。
“睡不着吗?”忽地,风承熙道,“咱们再说说话吧。”
叶汝真已经习惯他睡前的话痨了,“嗯”了一声,“陛下想聊什么?”
“……你怎么不问今日在慈安宫,太后为什么会哭?”
叶汝真心说我问了你就会说吗?而且……皇帝和太后之间的事,是她一个起居郎能随便问的吗?
但风承熙既然开了口,便想他想聊,她便问道:“为什么?”
黑暗中有长久的沉默,然后风承熙的声音轻轻响起:“太后可能并非朕的亲母。”
“!!!”
叶汝真惊得差点儿滚下床。
风承熙知道这事的时候,刚过完八岁生辰。
距离那一次在御书房发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太后为了替他治病,遍寻天下名医,那一天,一位已经致仕的御医被召回宫中。
御医告诉风承熙一件事——当时太后与谢贤妃皆有孕在身,当时的太医院院判张起极擅妇人科,诊出太后孕女,谢贤妃孕男。
后来太后生下儿子,谢贤妃生下女儿,张起因误诊之罪被逐出宫,他本人及族中子弟,世代不得行医。
“但事实上,在姜家的安排下,谢贤妃的儿子被抱到了太后的寝殿,太后的公主则被换去了谢贤妃身边。就在父皇为他的爱妃血崩痛哭之时,他的儿子和女儿已经被人掉换。”
操办此事的稳婆已被灭口,但此事并非一人就能完成,两名经手的年老宫人虽逃过一劫,却是寝食难安,夜夜梦魇,那位致仕的御医则是张起的至交,不想见好友家中的医术到此自绝于世,所以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事情告诉了风承熙。
这段秘辛听得叶汝真惊心动魄:“这、这是真的吗?会不会真像太后说的,是有人有心离间?毕竟太后……太后待陛下那么好……待云安公主却……”
“朕那时候年幼,一听这话,便去质问太后,太后把那几人都杀了,还把听见此事的宫人全部都处置了。太后说,那些全是谎言,他们都是谢贤妃的人,故意挑拔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就是为了替谢贤妃报仇。
她待朕很好,无微不至,待云安公主却是极为厌恶,朕不该疑心的,是不是?云安若真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能忍心这么对她?”
叶汝真用力点头。
“叶卿,你好傻啊,你不懂宫里的人性,在宫里,越是不可能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风承熙道,“她可能是为了证明我是她亲生的,所以会更加刻意地苛待云安。姜家的女儿从来都只属于姜家,她们为了姜家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孩子。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真如她所言,是谢贤妃的人在报复。还有一种可能,是有心人故意在朕这里种下一颗疑心,让朕疑神疑鬼,谁也不敢相信。”
叶汝真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奇怪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风承熙信任如厮。
现在,这个谜题好像解开了。
因为她是一个无意中闯入宫中的局外人,她不是太后的人,不是谢贤妃的人,也不属于背后任何一方的势力,她只是个胸无大志的起居郎,整天都想着辞官回家。
所以她越是想辞官离开,他便越是放心她。
因为别有用心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他的身边。
而留在他身边的人,也很可能都别有用心。
他谁也不信,除了她。
风承熙忽然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
叶汝真这才发现自己眼眶酸涨,鼻子都塞了,除了呼吸抽噎,整个人还微微发抖。
“没、没什么。”叶汝真吸了吸鼻子,“臣知道了这些,不会被陛下灭口吧?”
“那可说不准。”
风承熙侧过身,黑暗中叶汝真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像极了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面,他伸出手,在叶汝真眼角碰到了洇湿的泪痕。
这件事情压在他心里很多很多年了,原先怀疑的种子早就长成了虬枝疤节的歪脖子大树,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告诉别人。
但叶汝真就是有这种本事,说话也好,吃饭也好,睡觉也好,唱曲也好……他很愿意与她做任何事。
风承熙的指尖蹭去了叶汝真脸上的泪痕,声音很低很低,“可万一朕把你灭口了,谁来陪朕吃饭睡觉呢?朕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到了。”
叶汝真的声音有一点沙哑:“那……要是不灭口的话,臣的家里,会永远给陛下留一间房,陛下无论什么时候来,臣都会让人给陛下点一盏灯笼在门外等着。”
风承熙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
好像世上所有的金铁都销尽,化为一段绕指柔。
“叶卿,”风承熙道,“朕不好男色,但朕想抱抱你。”
叶汝真伸出手臂,搂住了风承熙的脖颈。
柔软的被子隔在两人身前,这个拥抱像云朵般柔软暖和。
墙角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轻鸣,风带着一种特别清甜的香气钻进窗缝,月光又温柔又安详,映在窗纸上微微莹亮,如梦一般静谧。
第30章 贺礼
清晨熹微的阳光从窗上透进来, 室内像是蒙着一层雾一般的光,洁净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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